沈君然他俩回家后没多久就下起了大雨。
两人都还没来得及歇一歇就连忙跑去花房,将在阳台外面的花都收回到房间里来。
顾家老宅,顾奶奶看着被瓢泼大雨无情拍打的小三色莲,面色不忍流露出疼惜来。
小三色莲被雨拍打的摇摇晃晃,本就是最后一个花期,盛开的浪漫现在也有些狼狈。
一片花瓣开始落,两片花瓣开始落,越来越多的花瓣一片一片落下,等到雨停时只剩下两三朵花。
花上也只挂着几片花瓣,显得可怜极了。
一晚上的风吹雨打,让院子围墙上的蔷薇花也破败了不少。
顾奶奶像是有感悟似的,要说什么,被顾爷爷拦住不让她说出。
“桂云,没事的,有我陪你呢。”
爷爷牵起奶奶的手,一下一下拍打着,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安慰自已。
顾奶奶看着爷爷含满泪水的眼睛没有再说话。
拉他去了书房,拿出多年来的相册。
邀请爷爷和他一起回忆当初的酸甜苦辣,顾爷爷欣然同意。
两个老人就这样慢慢看起相册里的一张张照片。
仿佛当时定格的画面都历历在目,每张照片他们都可以说出它的由来。
这一刻温馨极了。
时间一晃而过,来到九月初,就是今天就是一个很寻常的一天。
晚上吃过晚饭,顾爷爷陪着顾奶奶正在听她最喜欢的戏曲,《长生殿·重圆》。
爷爷不太喜欢听,就在一旁看象棋比赛。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听到此处,奶奶看了眼客厅里挂着的全家福,满眼温柔笑笑,她这一生也是幸福的哟。
电视上的花旦继续唱,咿咿呀呀,美妙极了。
没过多久唱至结尾了,李隆基与杨玉环在月宫重圆,每个人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
“神仙本是多情种,蓬山远,有情通。情根历劫无生死,看到底终相共。尘缘倥偬,忉利有天情更永。不比凡间梦,悲欢和哄,恩与爱总成空。”
随着最后一句词唱完,顾奶奶也闭上了眼睛,像是听着睡着了。
爷爷从比赛中回神,见奶奶闭着眼,刚想提醒她让她回房间睡,别着凉了。
猛的明白了什么,手开始不自觉的发抖,管家他们早就收拾好离开了客厅。
这偌大的空间此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拿出随身带的药,胡乱倒出一把,吞下去。
泪眼婆娑的去靠着奶奶坐好,紧紧的拉住奶奶的手,“桂云啊,等等我,我马上就来了。”
眼泪止不住的流下,颤颤巍巍的抬手擦干,给顾裴发了个消息后就不再管。
让奶奶依偎在他怀里,静静地等待药效发作,眼睛也缓缓闭上,他要和桂云永远在一起,这是结婚时他的誓言,他可不能失约,让桂云孤单一人。
池塘里的小三色莲最后一片花瓣也在今晚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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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裴收到消息时正在和沈君然看综艺,沈君然自从看了《一会你就知道了》后就疯狂迷恋上了。
又找了好几部同类型的,拉着顾裴一起看。
沈君然被逗的大笑,顾裴面色很平静,看着手机上爷爷发来的消息:臭小子,爷爷要和你奶奶一起走了,你和君然要好好的过。
老爷子没什么放不下的,两个儿子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大孙子都有小孩了,一家人都很是幸福。
只有小孙子,让他有些为难,许是从小他们带大的原因,性子随了他,有些犟还闷,他活了这么多年对自已清楚得很。
就是希望君然可以多包容一点啦,两个都是乖孩子,快乐的在一起是最好的。
顾裴突然拉住沈君然的手,打断了他看综艺。
沈君然不明白他要干什么,顾裴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说不出的难受,“然然陪我回老宅一趟吧。”
“这么突然吗?我们到了爷爷奶奶都睡下了吧?”
“嗯,他们都睡了,我们回去帮他们收拾一下。”
“收拾?……”
沈君然话没说完,严肃起来,几下收拾好东西,和顾裴一起开车回了老宅。
沈君然没让顾裴开车,他看起来不对劲极了,很平静,平静的有些过分了。
路上顾裴第三次问了沈君然这个问题:“然然,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一样的回答,比以往更认真更严肃,“我会,沈君然会永远陪着顾裴。”
顾裴像重新加了油的机器,运作起来,眼睛闪过光芒,看着开车的沈君然,要把此刻的他印在心里。
顾裴拿出手机给大伯,大哥和他父亲发去消息,放下手机什么也不干,再次盯着沈君然。
沈君然想让他别看了,叹口气还是算了,看就看吧也不会少块肉。
车开的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老宅。
管家听见车声从房间出来,不明白他们怎么突然过来了,沈君然和他简单说了一下。
管家脸色骤变,太突然了,他一个小时前还看他们在听戏呢,“通知其他人了吗?”
“来的路上说过了的。”
管家白着一张脸打电话给殡葬,两个老人年龄大了,早就提前准备好了身后事,甚至寿衣都是亲自去挑的。
没有什么好忌讳的,人都是要死的。
顾裴径直往客厅走去,看到沙发上靠坐在一起的老人憋不住了。
直直跪下去磕了三个头,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肆意奔涌。
那张平日里坚强的面庞此刻扭曲着,每一道泪痕都是内心痛苦的刻痕。
双肩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压抑的哭声,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饱含着无尽的悲痛与不舍。
沈君然站在拐角处,拦住了要过去的管家,“先让他哭一会吧。”
管家拍拍沈君然肩膀点点头,去安排其他事了。
沈君然看着顾裴跪在地上哭,心里同样悲痛万分,抬手擦擦眼角的泪,过了会听见哭声停止走过去。
顾裴已经站起来,他哭过了,发泄了伤心就该做事了,爷爷奶奶离开他还有很多事要去处理,不能沉溺在悲伤中了。
看到沈君然过来抬手紧紧抱住他,沈君然手在他背后拍拍,很快顾裴松开。
几人都没有去动两个老人,还是让他们保持着生前的模样,就像在沙发上依偎着睡着了似的。
殡葬的人来的很快,比顾父他们来的早,几人动作麻利的给两个老人穿上寿衣,放入殡棺中,和顾裴交谈过后等着顾父他们过来。
没等多久顾父他们到了,还是不敢相信,太快了,医生明明说还有一年的,而且老爷子身体一直还不错,怎么一下子两个都去了呢。
人到齐了后都跪下来,磕了三个头,随即就要拉老两口去灵堂。
大伯和顾父坐在摆渡车上,其余人则开车跟在后面。
顾言诺太小,不明白真正死亡的意义,他只知道太爷爷太奶奶去天上了再也见不到他们了,看着大人们伤心,他也伤心,哭的很厉害。
李静雅抱着他摸摸他的脑袋,哭一会后他累了,就乖乖的在妈妈怀里,回抱住同样眼眶红红的李静雅。
开车的是顾念,顾母和他们在一辆车,顾裴和沈君然还有老宅的其他人在一起,这次是顾裴开车。
一路上众人都很沉默,就这样到了灵堂。
灵堂选在东郊墓园旁边,墓地都是老两口看过了买好的双人墓。
灵堂布置好了后就是守夜,由两个亲儿子守晚上,孙子孙媳守白天,香不能断,下葬时间定在三天后。
安排好事后,众人都去上了一炷香,该休息去休息,明天白天还有一堆事。
灵堂附近没有能住的地方,只能去近一点的市里酒店住,路上沈君然问顾裴,“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顾裴良久没有说话,就在沈君然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开腔了,“是,上次我们回去吃饭爷爷就和我说了。”
“那你不拦着点?”
……
顾裴没有回他,只问“还记得爷爷带给奶奶的花吗?”
沈君然想了下,是一束深红色蔷薇,“爷爷说不想让奶奶一个人走,他答应了奶奶的。”
“我想过拦着他,但是没有奶奶爷爷还能好好生活下去吗?”
沈君然不知道该如何回他,爷爷奶奶夫妻几十年,感情深厚,他们肯定是决定不了的,也拦不住的。
两人不再说话,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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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红色蔷薇花语:只想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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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沈君然见顾裴睡不着,在床上拱了拱,把他脑袋按入自已怀中,“顾裴没事的,你处理的已经很好了,在我面前你可以哭的。”
许久的安静后是不再压抑着的哭声,每一声哭泣都伴随着深深的抽噎,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痛苦都宣泄出来。
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哀伤,是对带大自已的亲人深深的眷恋和无尽的思念。
沈君然被他惹哭眼泪跟着往下掉,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沈君然拍拍顾裴的脑袋,安慰他。
终于,那汹涌的情感浪潮逐渐平息,疲惫如千斤重担般压了下来。
顾裴双眼红肿,眼神迷离而空洞,再也无力支撑,眼皮像是被铅块坠着,缓缓地合上。
看着他睡去,沈君然亲亲他红肿的眼皮,揉揉干涩的眼睛也闭上休息了。
那晚过后,顾裴恢复平日冷静自持的模样,大大小小的事都被他安排的有条不紊。
很快到了下葬那天。
这天来吊唁的人很多,沈父沈母和沈君婳也来了,见到气色不佳的沈君然抱抱他。
说了几句话后沈父沈母去送花了,留沈君婳和他说话,“你知道宁以鹤和向瑞雪离婚了吧?”
沈君然点点头,沈君婳犹豫片刻,还是说:“你?对宁以鹤没有想法了吧?”
两人说话站在偏僻的角落,旁边黑色的衣角一晃而过。
“君然呢?你不是去见他了吗?”顾母问顾裴。
“他有事,等一下过来。”
……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都结婚这么久了,怎么还可能对他有想法。”
“没有就好,我可不希望我两个发小离婚了后其中一个和我弟弟搞上了。”
“别瞎说了,小心小雪姐姐打你。”
“哈哈哈哈哈哈,她现在才打不过我了呢。”
沈君然瞥见顾母朝他招手,和沈君婳示意一下过去了,“怎么了妈妈?”
“马上就下葬了,你们俩再去给爷爷奶奶送束花。”
沈君然点头,和顾裴一起去送花,他觉得顾裴有点奇怪,“你怎么了吗?”
顾裴摇摇头,沈君然觉得不像没事的样子,眼下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只能等葬礼结束了再说了。
两个老人年龄都超过了九十岁,又是四代同堂,办的是喜丧,气氛不算太压抑。
随着棺木合上,一切的过往都是随着他们的离开变的没有意义。
大伯和顾父都问过顾裴,爷爷怎么突然离开,也不知道顾裴是怎么打发他们的,一次过后也没有再过问。
葬礼结束后来吊唁的人都准备离开,沈君然被叫住了,侍者跟他说回廊有人找他,沈君然不疑有他,过去了。
顾裴看着沈君然离开,缓缓抬起腿跟在他身后。
走到一半被顾念叫住,让他过去帮忙,犹豫一下还是过去了,事后他找到当时传话的侍者,问他找沈君然的是谁,侍者回他是宁家的少爷。
宁家几代都是单传,少爷?只能是宁以鹤了。
宁以鹤找沈君然干什么?他们有什么非得单独说的事吗?对了,他们可是发小呢。
宁以鹤参与了沈君然从小到大的事,这些都是他没有的,一时让他有些无力,想到上午听到的话,沈君然以前喜欢宁以鹤,更难受了。
顾裴一个人在车上悲春叹秋,沈君然手肘碰碰他,悄声问“没事吧?”
车上还有其他人顾裴不愿多说,看看沈君然,继续一个人emo。
沈君然有点摸不准他的想法,只得回家好好说说了,从葬礼快结束顾裴就不对劲了。
难道是还伤心?也不太可能啊,他之前都接受了啊,这是干什么?
两人各揣着心事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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