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路过望宁县,天色将晚,便找了一家客栈歇息。吃饭时余光见一人向我走来,我抬头,对上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眼波流转,似有满天星光,此时正笑意盈盈的看着我。
“你是谁?”
“在下名叫周迢,前几日重岭,我见公子在擂台上的风采便想来结交一二,只可惜公子走得匆忙,没给在下这个机会。”
我走得确实匆忙,从来到山庄到离开最多不过一日时间,对这个叫周迢的家伙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算着日子,那比武会应该还没结束吧,你为什么也走得这么早?”
“说来惭愧。在下资质不佳,不过两轮便败下阵来,留在那也不过是尴尬,倒不如早些出来,还能沿路游玩一番。”他顿了顿,又说,“我看小公子也是孤身一人,不如一同赶路,有人做陪也不寂寞。不知公子家在何处?”
我点点头,觉得他说的也没错,心中却记得师娘的嘱托,只回答道“扬州府下的东峦县。”
“刚巧,在下便要回扬州城中,这下可算是有个伴儿了。”
一路上我们同吃同住,谈天说地,不过更多时候还是他在说话。他似乎见识很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全都知道,我只能说些在书上看到的,和一些与师弟师妹在山林中的趣事,不过看起来他似乎也对我们在山中的生活很感兴趣,总嚷嚷着要我也带他去捞鱼爬树。而且他家里似乎也很有些钱,一路上吃喝玩乐从不让我付钱,买东西也不在乎什么价格,只要喜欢的东西他势必是要装进口袋里的。
就这样,我们两人一路游山玩水,在扬州城分手后各回各家。
回到山上,师父带着大家做了好多好吃的给我接风洗尘,不过在山下周迢带我吃的好吃的已经够多了,师父准备的饭菜除了味道更亲切些我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我给他们讲述在山下的经历,他们师弟师妹们听得津津有味,纷纷期待着自已长大之后也能下山去转一圈。可是当我说到跟人家比武赚路费的时候,我注意到师父的脸色似乎有些紧张,师娘抓了下他的手,问道:“风絮,你可告诉了人家你师父是谁,家在何处?”
“自然没有!师娘的嘱咐我怎会忘。”
我一脸骄傲的回道,我见师娘似乎轻轻松了一口气,师父的面色却不见缓和。
“以后不要随便与人动武,引人注目招了坏人眼可就不好了。”
“我记得了。”
我不太明白,师父师娘都是这么厉害的高手,为什么从不与人交手,更不肯漏一点踪迹。不过此后师父师娘也不曾提过什么,这件事就渐渐从我的记忆中淡了出去。
有了第一次下山的经历之后,我每隔一段时间总会下山转两天,有时帮山上采买些东西,有时纯粹是下山来玩。
在扬州城内,我又见过周迢几次,他会带我去听戏逛集市,也会求我带他去山上捉鸟,我不敢忘记师娘的话,只带他随便去哪个山头上专有半日,他体力不济,累了便会吵吵着回城里去吃饭。
渐渐地,我与周迢越来越熟悉,他是我除了师弟师妹以外最好的朋友,我很喜欢跟他待在一起的感觉,他会哄我开心,带我玩乐。他知道我喜欢什么,还常常会准备好些新奇的玩意,就为了等我下山的时候给我看,就连我随口说的师弟师妹的喜好他也会记得,一来二去,连从未见过他的师弟师妹也开始喜欢他了。据周迢自已说,他是家里不得宠的庶子,资质又不好,家里没人待见他,下人有时也暗戳戳的讽刺两句,他说我那日站在山风之中,大家都说像仙人临世,他只觉得我像一道光,一道能照在他身上的光,于是,他就循光而来,他要我留在他身边,永远都不要走。
“可我还是要回山上去陪师父师娘的。”我心里这样想,但见他鼻头发红,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就那样带着乞求的看向我时,我点了头,什么也没说。
转过年来的春天,我在山上过完了十九岁的生日。
第二天清晨,我去山中练完早功回来,听师妹说家中来了外人。我心下震惊,师父从不许家中人下山,就连外出之人也多是聋哑,怎么会有外人找来?想着我便向前厅走去,打算看看来人究竟是谁,却被护山的大叔拦住了路,是师父吩咐他在此拦我,除我之外家中其他人也都不被允许踏进前院一步。
翌日,师父便随来人下了山。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见师父下山,从前的各种采买的活计都是交给其他人去做的。我去问师娘,师娘只告诉我这段时间谁都不许下山,一切等师父回来再说。
师父去了不过七天就回来了,师娘却足足三个多月不许大家下山,同时也一点消息都不肯透露给我们,大家都感觉这次的事情有些不寻常,却没有人敢多问。我日日带着师弟师妹们练功,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之前的日子,练功习字,在山间玩乐,倒也怡然自得,只是我有时会想,周迢会不会觉得我丢下他了,不知他给我准备了些什么好东西等我去呢。
初秋时节,师娘突然让我下山去买些东西回来,这次她要我去找城里的工匠,要按她亲手画的图纸定做两支簪子,还特意嘱咐我要日日去盯着,等簪子做好后再回来。
我心中疑惑,定做东西不是只要交完定钱,再等工期结束去取回就好了吗,为何非要日日盯着。再看图纸,这簪子华丽复杂,各种用料皆为稀有,从原料到工艺怎么也要半月才能有这图上的效果。师娘却不许我多问便将我赶下了山。
下山之后,我先是将师娘给的图纸和定钱交给那个叫元瘸子的工匠,和他约定了半个月的工期后便偷偷翻墙进到周家宅子里。从前周迢带我偷偷来过他家里一次,给我看他收集的“宝贝”。
我偷偷潜入,走到周迢的窗前,拍了拍窗棂。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窗口终于探出个脑袋,他看起来有些不开心,说话也酸溜溜的:“你今日怎么舍得来找我了,许久不见我都险些认不得你是谁了。”
我赶紧解释:“我生日时便想来找你,只是这段时日山上事情忙,我不得空罢了。你可不要生气,这次下山我能待上好多天呢,天天陪你好不好?”
“当真?”他终于收回视线看向了我。
“自然,我怎会骗你。”
“还说不会骗我,你年前说你生辰在春天,到时候来找我,结果呢,我早早给你准备了生辰礼物,却怎么也不见你来,这不是骗我吗?”
周迢边说边打开门,将我拉了进去,我眼见他鼻尖眼角慢慢红了起来。我刚把房门关好,他就一把把我抱进怀里,又将脑袋埋在我肩上,“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忙,几个月都不肯来看我......我清明给你留了青团,端午给你做了荷包,你都不肯来......前些日子南边来了一伙唱曲儿的,都是没听过的调调,你也不来陪我听曲儿......你是不是嫌我没意思,不愿再来陪我......”
我听着他喋喋不休的抱怨,心中好笑,“若是我讨厌你了,今日又何必来找你?”
他声音停了一阵,似乎是在思考,“或许是你欠了钱要我出钱帮你还债了...又兴许是你新交的朋友今天恰好没空呢?”
他勒得我有些喘不过气了,他比我高大些,如今几乎整个身子的压在我身上属实让我有些吃不消。我伸手推他,他却是纹丝不动,似乎还把胳膊收的更紧了些。我只能好言好语的哄他:“好哥哥,我哪还有新结交的朋友,又哪里有需要还的债。前些日子我一直在山上带师弟师妹们练功呢,我如今还没出师,自然要多练武多学习的。我前段时间去山上采了草药和鲜花,晒干之后给你做了香囊,你闻闻看香不香?”
周迢这才慢慢放开了手,接过香囊闻了闻,“有你的味道,自然是好闻的。”
我被他这句话说得一怔,这香囊里的花都是他和弟妹一同去山上采的,太阳晒过后香气浓烈,再加上草药的味道,哪还闻得出什么你的我的身上的味道。不过我也不曾出言辩驳,他的眼睛里向来盛着漫天星火,如今眼梢带红,面色委屈,从窗口漏进来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我只觉得这几个月不来找他,当真是天大的过错一般。
后来的几天里,我和周迢天天待在一起,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这天下午,太阳在天上挂了一天已经有些疲累,沉沉的挂在西边的山坡上。我们刚从街边的茶馆中走出来,正盘算着去哪家馆子吃晚饭。
“我们就这样,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嗯?”我回头看他,不确定他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你跟我在一起,来我家和我住在一起,咱俩就这样一直待着......我不用去跟别家小姐成亲...你自然也不许跟别人成亲!我们这辈子就这样在一起,好不好?”
他的脸有些红,不知道是不是夕阳的缘故。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可是男子,你怎么能和我一辈子在一起,不娶妻生子呢?”我嘴上这样说,心中却并不这样担心。从小师父师娘就没有拘束过我们什么,世间不是所有家庭都要男耕女织,不是所有女子都要相夫教子,也不是所有人都要找个人成亲才能好好过完这一生。所以在我的心里,与谁在一起,将来做什么,从来都不是确定的,师娘说,只要心中欢喜,与谁共度余生都是好的。而现在,我与周迢在一起,就是欢喜的。
“为何不行!我就喜欢与你在一起!若是非要娶妻成家,我娶你又有何不可?”
他的眼神很坚定,脸上带着笑意,阳光照在他身上,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我喜欢看他这样,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到暖意。
“好。”
“今晚不去馆子里吃了,来我家吧,这次我带你从正门走进去,把你介绍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