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也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摔在泥泞里,怎么挣扎都起不来,眼前是一片黑暗,四肢百骸都是钻心的疼痛。
大概是看他太难受,观世音怜悯苍生下凡出现在他的眼前。
菩萨慈悲,低头看他:“桑也,你这一生太苦,停止挣扎吧。让我超度你,你今生太苦,来世祝你无虞。”
桑也心动了一瞬,然后摇头:“菩萨,我想要活着。人早晚都是会死的,在死之前,我想要好好活着。”
“可你已经这么苦了。”
“菩萨,就是因为苦,我才想要活着。”
“好吧。那你回去吧。”
……
桑也睁开眼,头顶挂着吊瓶,左手手背上打着留置针,空气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周围的环境显示,他现在在医院。
门被人推开,穿着黄色清洁工马甲的老人行动利索走了进来,看到桑也,他面露喜色,扭头就对着门外:“张医生张医生,病人醒了,快过来看看!”
中气十足喊完,老人把门带上走向桑也,一边把手里的东西放侧桌上,一边说,
“小伙子,你都昏迷三天了,终于醒了,我每天都给你买早饭,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这里是清粥和包子,你吃哪个?”
桑也正准备摇头,他又说:“你如果不想吃包子,那也一定要把粥喝了,小伙子你看你,长这么高的个子这么瘦,你是没营养才晕倒的,必须得多吃点!”
“……”
所以,他是没得选?
但桑也挺想笑的,就是实在疲得很,嘴角都勾不起来。
“谢谢……”
高烧后,他的声音很沙哑,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又干又疼。
“那我喝点粥吧。”
老人把病床摇起来,将粥递给桑也,盯着他喝了几小口,又笑眯眯地说:“要不再吃点包子?这家老头包子很好吃,是老店,开了几十年,我是他们的常客。我在他家帮过厨,用的都是好肉。”
盛情难却。
桑也:“……吃一个可以吗?”
“可以可以!”
桑也现在没胃口,喝粥吃包子的速度慢得像蜗牛,老头也不催他,拿了根凳子坐他旁边,看着他笑得很和蔼:“你慢慢吃,肚子里有东西了身体才有力气,有了力气病才好得快。”
桑也吃了一个包子,喝了半碗粥:“抱歉,我真吃不下了。”
“没关系没关系,你已经很厉害了。”老头还给桑也竖起了大拇指。
看得桑也愣过之后,又忍不住笑了笑。
“老爷爷,我又不是小孩子。”
“诶,瞧你这话说的,你在我眼里,那不就是小孩子?”
没毛病。
桑也正要说话,门被人推开,戴着黑框眼镜身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走了进来,他探了探桑也的额头,点了点头:“应该退烧了。”
他又拿出一根温度计:“不过还是再测个体温。”
桑也乖乖用胳肢窝夹住温度计,他看着老人:“是您救了我?”
张成点头:“你在雨里晕倒了,是陈明叔背你来的医院。他老人家太节俭,平时身上不揣钱,吃的喝的都自已从家里带,用的又是老人机,不会打车。”
桑也神色微变,从他晕倒的地方到医院,步行最少三十分钟。
更别说还要背他……
陈明摆手:“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孩子你可别往心里去,更何况你这么轻,背着你一点不累……反正,健康就是福,你没事就好。”
陈明从自已随身的口袋里拿出桑也的钱包:“你包里的衣服湿了,我晾家里了,我没找到你的手机,你要不要和家里人打个电话?你在医院待了三天,他们该担心你了。”
桑也沉默片刻。
他刚回周家的时候,周家人给他换了手机,离开周家时,他将手机格式化,烧了手机卡,没有带走它。
再加上身上没有现金,他才会淋雨离开。
“抱歉,我没有家人。”
陈明和张成对视一眼:“没家人你抱歉什么?没家人,又不是你的错,没有就没有吧!”
到时间了,体温计显示桑也已经退烧。
“张医生,我可以出院了吗?”
“没有问题。我给你开点药,你体质不好,回到家注意休息调理身体。”
“好。”
吊瓶里的药液正好滴完,留置针取掉,桑也的手背一片青青紫紫,看上去很吓人。
他缓慢从病床上翻身:“去哪里缴费?”
张成说:“陈明叔已经帮你缴了,你办理出院后看一下清单,把钱给陈明叔就行,我隔壁房还有一个病人。”
张成走了,桑也看着陈明脸上的褶皱,眼眶发红。
周家人是他的亲人,却巴不得他滚蛋去死,他走之前,许婷还要让人翻他的包,就怕他带走周家值钱的东西。
可是陈明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他绝望地晕倒在雨里,梦里遇见了普度众生的观世音,现实遇到了心软的神。
陈明勤俭节约,却帮他垫了医疗费。
桑也的表情吓坏了陈明:“诶孩子,你怎么了?是钱不够吗?没关系,反正我家里就我老头一个,我平时也用不了几个钱,你钱不够就不够呗,我不要你还我。”
桑也吸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声音哑又闷:“够的。不过我没有现金,只能刷卡,等我出院就把钱给您。”
陈明说:“乖乖,不用逞强,你如果困难,这钱不给也没关系。”
桑也摇头:“不行,这钱,我必须还给您。”
桑也很快办理了出院,医院门口就有自动取款机,这次住院他花费了两千多,他凑了个整,取了三千块给陈明。
陈明不收,退了桑也四百块,又用一百块去旁边的小超市找零,补了桑也三十七块六毛。
“乖乖,我可不能多收你一毛钱。”
桑也把钱收了,和陈明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已经明白,这是一个善良又倔强的老头,他肯定犟不过他。
“陈爷爷,我送您回家吧。”
陈明居住的地方是一处老小区,就住在一楼,桑也进去坐了一会儿,屋内有一张陈明老伴的黑白照,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迹。
“陈爷爷,这屋就您一个人住?”
陈明笑了笑,也说不出他的笑是苍凉还是自嘲:“对,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了,出国了不乐意回来,嫌我这老头不会英语还是个清洁工,带出去丢人。”
他看着桑也眨了眨眼:“巧了乖乖,我这老头和你一样,没有家人。”
桑也沉默片刻,只说:“那以后我常来看您,以后您就是我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