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漫漫的家乡在新桉邻市,车程也不过两个小时。她抱着何皎皎的骨灰回乡安葬,落叶归根是刻在国人骨子里的执念。
她在熟悉的墓园里买了个公墓,那里葬着她的外公外婆和母亲,她把何皎皎也葬在那里,他们在九泉之下相见,也算一家团聚。
最亲的人化为一捧骨灰,生死两茫茫。
何漫漫终于带着姐姐回到故乡,只是不是共同祭扫,而是安葬姐姐。
天空泛着金属制品的银白色的凛凛冷光,乌鸦从头顶飞过落在不远处的松柏上。
前尘隔海,故人不再。
站在翠柏葱郁的墓园之中,何漫漫低挽长发,一袭黑衣,胸前是一朵白花。她良久不愿离去,这里有她最爱的亲人,他们还记得何漫漫吗?如果他们泉下有知,会心疼那个从前的小公主吗?
重要的亲人离世,从此阴阳两隔,今生的缘分止步于此,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抽空回来多扫两次墓而已。
何漫漫在母亲陵前献上一捧白色郁金香,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儿。因为要处理何皎皎的身后事,何漫漫没能在母亲的忌日赶回来,母亲坟前有一束已经枯萎发黄的郁金香,想来应是温家那边的亲戚前来祭扫。
她在母亲陵前伫立许久,有种恍如隔世的之感,千言万语不知要从何谈起,担心母亲泉下不安,最后她只能仰头憋回眼泪。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蝴蝶,全身呈蓝紫色,翅膀像极了阳光下蔚蓝无垠的大海,海面泛起簇簇浪花,据说这是光明女神蝶。
听老人说,去世的亲人会化成蝴蝶,回来看亲人最后一眼。
蝴蝶缓缓落在她的指间,一点也不惧怕何漫漫伤害它。
何漫漫咬紧唇瓣,压制着想要哭泣的冲动,如果这真的是姐姐,她哭了姐姐会难过的。
“姐姐,是你吗?”可是她的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想拥抱那只蝴蝶,可蝴蝶太脆弱,拥抱会弄伤它。
“姐姐...你回来看了我对吗?如果是你,请你去听听我的心跳好吗?”
蝴蝶好像听懂她的话,它开始一点点爬上她的手背。
何漫漫的视线随着蝴蝶移动,蝴蝶缓慢地爬到她的手臂。
最后,蝴蝶从她肩膀,一点点艰难地移动到她的心脏,在她心脏处停下来。
她安安静静地站着一动未动,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几分,连伤心都不敢太用力,顾虑姐姐听见会难过。
这是她们姐妹的最后一面,姐姐终于拥抱她了。何漫漫抬手轻触蝴蝶的翅膀,儿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姐姐依然那么倾国倾城,连化身蝴蝶,都是美轮美奂的模样。
临走之前,何漫漫站在姐姐的墓前,双目噙满眼泪,声音哽咽着向姐姐承诺:“姐姐,你见到外公外婆和妈妈,一定要好好和他们在一起。我答应你,我会经营好公司,会努力成为优秀的花艺师,不会轻信男人,不沉迷于爱情……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这首挽歌,希望世人都不曾听说。
不过短短一周,何漫漫瘦了好一大圈,每天都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徐行站在温如玉墓前,毕恭毕敬地鞠躬,郑重其事地说:“伯母,您放心,从今以后漫漫就是我的亲妹妹,我会代你们照顾好她。”
何漫漫双目通红,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秋风吹起她额间的绒发,眼眶里泪珠又大又圆,毫无征兆的从她脸颊滑落。
蝴蝶大概知道她要离开了,轻轻扇动翅膀,在她身边翩翩起舞,最后落在她额间,吻向她的额头。
徐行揽住她削瘦的双肩,将她一步步带走墓园,何漫漫含着眼泪一步三回头离开墓园。
蝴蝶送他们离开墓园,然后再也不知所踪。
何漫漫一步步远离骨肉至亲,逐渐走进万丈红尘。
见何漫漫一直郁郁寡欢愁眉不展,为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舒心解压,徐行将她带到一家古琴文化馆,并说听悠扬舒缓的音乐可以清净身心,缓解焦虑和压抑的消极情绪。
那是一家装修古韵雅致的琴馆,消费不低,需要提前预定。
座位之间隔着苏绣屏风,黄花梨的精工框,真丝底面隐约半透。屏风上绣着朦胧山水,雁影乌船。
一身素衣的古琴琴师正在弹奏《平沙落雁》,琴音恬静轻悠,意境深远。
坐在二楼,何漫漫暂时忘却切肤之痛,不禁心旷神怡,难得放松了一点。
徐行也没有打扰她,看她神色舒缓,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些天,徐行不止一次害怕何漫漫想不开。
屏风的另一侧,是沈誉君和陆青山,说来也巧,前一日两人同时在保利拍卖行的线上平台参与竞拍。
陆青山以近四千万的价格拍下明代第一琴,飞瀑连珠古琴。
竞拍成功,陆青山心情大好,遂邀好友一起前来古琴文化馆来听曲。
陆青山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笑着说:“昨天承让了。”
沈誉君看穿他的心思,笑着摇摇头,倒也没有趁机揶揄他。
陆青山说:“你家里孤本古籍都有,祖上还传下来那么多古董,少拍一样也无伤大雅。”
这话并没有言过其实,沈誉君只能一笑置之,也无法分辩,自谦会显得凡尔赛,自负显得狂妄肤浅。
只说了句:“恭喜你将心仪的藏品收入囊中。”
昨天上午沈誉君从云城回到新桉市,家里人都在忙忙碌碌。沈家收藏有不少古籍,其中不乏孤本,祖辈还专门建有一个书房存放古籍,这些古籍要避光、通风,且对温度和湿度都有一定要求。江熳笙邀请R大古文献研究专家给古籍做书志点校等整理工作,还另邀请专家对古籍进行修复。
伏天已过,天气凉爽,江熳笙又安排人将藏书放在阴凉通风处曝书。
沈誉君端起茶杯浅饮一口,专心聆听天籁之音。
一曲罢,片刻后琴师又开始演奏《云水禅心》。
曲风清新淡雅,超凡脱俗,音韵深长幽然。
何漫漫却有点坐不住了,肉眼可见的情绪起伏,纤长的手指逐渐合拢,如惊弓之鸟簌簌发抖。
沉迷在悠扬琴音中,徐行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何漫漫脸色发白。
曲终时,徐行还有点意犹未尽,兴致冲冲地问:“这个曲子真好听,你知道这曲子的来历吗?快说给我听听。”
这支古琴曲背后是一个不太美好的故事。
据说北宋年间,在石景山中住着一位叫作禅心的姑娘。她天资聪慧,悟性极高,琴技精湛。某天来了一位云游的道士,道号“云水真人”,道士说要在禅心家借宿几日,后来一住便是一年多。两人白天弹琴论艺,夜晚共赏星河明月。久而久之,闲话四起,云水不得不离开,禅心折柳赠别,临别时弹奏了一曲《云水禅心》。
云水离开后,禅心郁郁而终,临终之际在古琴上弹下此曲的最后一个音符。
《云水禅心》此曲不止有灵台空明、了无牵挂的佛家思想,更有爱别离、求不得的悲情。
这无疑勾起了何漫漫的伤心事,徐行相当于是在雷区蹦迪,他有点抱歉的轻拽何漫漫的衣袖:“漫漫,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话太多,你全当我放了个屁!”
何漫漫知道徐行是有口无心,带着几分释然拍了拍他的手,感触良多:“没关系,不怪你。世人都说知音难觅,爱情可贵,可是生命才是最可贵的,失去生命,就失去了一切美好的可能。”
徐行只顾安慰她,全然没有留意到音量过大:“我家漫漫说的对!真棒!”
屏风一侧的人,透过朦朦胧胧的丝绸看向他们。
原本沈誉君听见何漫漫的话,还有几分遇到知音的惊喜,结果徐行那句我家漫漫,简直是平地一声雷。
沈誉君无意识地将白瓷茶杯攥在手心,指节泛白,手背处青筋暴起。
一旁的陆青山若有所思,丝毫没有留意到好友的情绪变化。
陆青山叫来服务生,让琴师加奏一曲《高山流水》,一向每天只演奏两曲的琴师不知何故,欣然答应并加奏了一曲《高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