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借着微弱的白炽灯光,我们渐渐看清了唐宏斌口中的日记本,是上个世纪那种特别常见的黑皮本子,封面上烫着“劳动模范”四个字。
我们围坐在院子中间,唐宏斌自已在一旁站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哈德门,叼在嘴上,用不知道有多陈旧的打火机点了五六下才勉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难闻呛人的烟雾,缓缓对我们说:“翻开吧,应该能帮助到你们。”
日记本在战蓝手中被缓缓翻开,泛黄的纸张上用着娟秀的楷书记录着,一段唐宏斌少年时期的独白,呈现到了我们面前:
“1993年8月17日 天气小雨
宁江的梅雨真是惹的人心烦,跟东岳的气候反差太大了。
今天是我来宁江大学报到的第一天,我不晓得来宁大的抉择是否正确,我是不是应该离开那个小村子,直到下了火车,脑海里还充斥着故乡的模样。
我知道,为了我的建筑学,牺牲的是妹妹的学业,爸妈也不知要付出怎样的努力,才能支持我义无反顾的追求自已的理想。
爸,妈,儿子答应您,一定学出个样子,回去把我们的小村子建成更美的模样!”
战蓝又往后翻了几页,我们意识到这是一个典型从穷苦家庭里走出来求学的农村娃,渴望学业有成回乡报答的故事:
“1993年10月19日 天气晴
今天在同乡会上,我遇到了一位女孩,好似惊鸿一瞥,看见她的那一刻,宁江的天气,哦不,我的整个世界好像都晴朗了起来。
她背着一只德国造的手风琴,在舞台中央吹奏了一曲《卡农》,点点音符之间,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令人日思夜想的故乡。
她那高贵的气质,光是站在那儿,就折煞了旁人,如海棠醉日。披肩的长发轻轻摇曳,撒到她的碎花白裙上,又如一朵圣洁的白莲花,让人怜惜却又不敢靠近。
我不禁打量了一下自已,与她相比就像珍馐与糠咽,犹豫了好久,却依旧没敢上前与她说话,直到同乡会结束,我才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了她的名字:叶清秋。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
唐婉仪缓缓抬起头,看向她的父亲唐宏斌,喃喃自语道:“妈妈......吗?”
唐宏斌狠狠抽了口烟,扔到地上踩灭,对唐婉仪点点头,道:“对的,妮子,她就是你的妈妈,我们是在大学里的同乡会认识的......”
唐宏斌自嘲似的笑笑,可能是勾起陈年往事的原因,他竟又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根烟,续在嘴里,道:“与其说认识,不如说我单方面对她有想法,那时你爸爸我就是个穷学生,你妈在我眼里就像那洋娃娃,可望却不可及。”
唐婉仪又疑惑道:“那为什么你们之后又......”
唐宏斌没有再告诉我们答案,带着疑问,我们又接着读了下去:
“1993年11月2日 天气多云
今天去校图书馆借书,我竟又遇见了那个令我日思夜想的女孩,她还是穿着洋裙,身上披着外套,手里捧着一本《英汉大词典》。
我小心翼翼的在她身边坐下,又不敢靠的太近。没想到她竟主动跟我搭话了!原来在那天的同乡会她也注意到了我,更令我没想到的是我们都在博兴市,而且都隶属于南城。
我们在一起聊了很多,很投机,我才知道她是外语系的,而且同是大一新生,她比我想象的要平易近人,不仅给我留下了她的BP机号,还约我下次来图书馆时记得传呼她!
今天是我人生中最美妙的一天,竟比我收到宁大录取通知书那天还要开心,走出图书馆的时候,我还觉得刚刚是一场我幻想出来的梦境,我的天空好像因为她而再一次晴朗了起来。”
“1994年1月22日 天气大雪
没想到在宁江也能碰上这么大的雪,把宿舍楼的门口都堵塞住了,看来今年春节是回不去了......
跟清秋认识快三个月了,这些天我们的距离越走越近了,可我内心深知我是配不上她的,她将来还要出国,还有美好的未来在等待着她,我的使命却是回到那个小村庄,我不能成为她路上的绊脚石。
可她今早竟冒着大雪来宿舍传话说,今年留下来跟我一起过年,我当然知道这妮子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清秋那说一不二的脾气我自然也是拗不过的,唉,还是希望她能认清现实才好。”
“1994年6月5日 天气暴雨
夏天的第一场雨来了,清秋看破了我的故意疏远,今天冒着雨传话说,让我去教学楼见她一面,亲口拒绝她。
我怎么忍心让清秋冒着那么大的雨,我赶到时那妮子已经浑身湿透了,神志都开始不太清醒,我连忙把她背到医务室,果然发烧了。
坐在病床边我仔细观察了下清秋,认识她这段日子里她好像彻底变了一个人,她病恹恹的躺在床上看着我,质问我还会不会离开她。
我不忍心的紧紧握住她的手,答应她再也不会离开她了,唉,我不知道我的决定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未来一下子变得模糊不清,不过我也愿意作为她的希望,照亮她的天空。
这一天,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唐婉仪眉头紧锁着,一把抢过战蓝手里的日记本,迫不及待的翻到最后一章:
“1997年7月1日 天气晴
四年的大学生涯终于结束了,我望着那四年前陌生的校门,内心百味杂陈,挥挥手,我踏上了回乡的旅途。
这四年,我遇见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清秋。
为了我,她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出国进修的机会,瞒着她的父母,拖着行李箱跟我上了同一班火车。
我曾嘱咐过她,跟我回家就要放弃大好的前程,可这妮子一旦倔起来九头牛也拉不住,唉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我这么劝自已,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我发誓,要做出一百二十分的努力,给清秋一个家,给她全天下女生最多的幸福!”
日记本到这儿就已经写完了,唐婉仪把它在手里翻了又翻,想找到后续,可结局令人大失所望。
唐婉仪把日记本扔到一边,扯着嗓子几乎用吼的声音,对唐宏斌问道:“后面呢?后面的呢?”
唐宏斌深深叹了口气,像是对唐婉仪解释,又像是对着自已的内心,道:“那时候,想的太少了,以为通过自已的努力就能给她幸福,可终究抵不过现实,可能你妈妈本就不属于这里吧......”
唐宏斌望向天空,释怀似的笑了笑,沉默了好久才终于伸手指向桌子上的黑口袋,缓缓道:“婉仪,里面有个白色的本子,把它拿出来吧。”
唐婉仪听闻一把抢过黑口袋,从里面果然找出了一本白色的日记,唐婉仪迫不及待地翻开它,时间一度跳到了200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