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今喜大晚上不睡觉,带呆熊偷溜出家门的事情还是被贝惠英发现了。她十二点多起来喝水,看见呆熊空荡荡的狗窝,差点以为家里进了偷狗贼。谁知,一去自家的女儿房间里,发现床铺空荡荡的,女儿也失踪了,吓得她赶紧给余今喜打电话。
余今喜被贝惠英打电话训斥了一顿,只得赶紧和许昀昉告别,带着呆熊往新阳小区赶。因为贝惠英说话的声音提得高,她手机音量开得大,许昀昉也听见了。
许昀昉本以为她真的是恰巧在这个时间段遛狗,没想到她竟然是瞒着家里人跑出来的。
“下次不要这样了,你晚上出来不安全。”许昀昉心情复杂,面上正色道。
“我知道了,许老板,我下次不会了。”余今喜低头认了错。
“你家在哪?我送你。”
“不用!不用!不麻烦许老板。”余今喜连忙摇头,转身就跑,心痛得滴血,她也想要许老板送,可她也怕妈妈在楼下蹲她。
“到了的话,我就给你发微信!”她回身朝许昀昉挥挥手,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待到了小区大门口,贝惠英果然裹着个薄外套,等在门卫室里,余今喜刚出现在小区门口,就被她薅回了家里,按在沙发上,说教了半个小时。
“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能不能有点安全意识。十二点多,和一个成年男人在外边,你也不想想多危险,你怎么老让妈妈多担心!虽说现在是法治社会,可你怎么知道晚上会不会有危险,你这个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呀,想上天是不是?”贝惠英恨铁不成钢地点她的额头,“你一天真是浑身使不完的牛劲。”
“对不起妈妈,我下次不敢了,许老板知道后也说我了,还让我下次不要这样,妈妈我现在要给他报个平安。”余今喜耷拉着脑袋,大着胆子飞快地给许老板发了个平安到家的微信,赶忙把手机丢到一旁。
“他本来要送我的,但是我不想麻烦他,就自已回来了。”她为许昀昉说着好话。
“倒是个三观正的人。”贝惠英哼一声,脸色缓和了些,声音却依旧严肃:“就算是他人品还行,你也不能这么晚瞒着妈妈偷偷出门。喜宝,你下次再这样,我就……就……”她支吾半天也舍不得说什么吓唬女儿的话。
“我就伤心了。”
“知道了,对不起妈妈,我再也不会了。”余今喜钻在她怀里,愧疚地撒了个娇。
*
许昀昉这两天店里在装修,工人师傅进进出出地安装柜子和搬沙发,贴瓷砖,所以没法做生意,所以许昀昉干脆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他店里顾客越来越多,他一个人忙不过来了,又不想把自已逼得太紧,便打算招一个宠物美容师,和一个兼职店员,于是他在店门口贴了招聘信息,也让高宸帮忙留意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人。
余今喜因为大晚上的偷溜事件,被在居委会工作的贝惠英罚在社区挨家挨户发了一天的注意燃气安全宣传单,累得没有力气,所以隔了一天才去昀安找许昀昉。
等她牵着呆熊到店里时,发现店门是开着的,门上的铃铛也被摘了下来。店内很是嘈杂,装修师傅的电钻忙着在墙上打孔,发出唔唔地吵闹声响。许昀昉静静坐在前台后,面对着一个笔记本电脑,手指灵活地敲着键盘,不知道在忙什么。她见他神情专注,并不想打扰他,于是没有出声,轻轻地迈步进了店里。
许昀昉余光瞥见有人进来,头也没抬,出声道:“不好意思,今天不营业。”
“许老板,下午好。”她轻声唤道。
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许昀昉终于抬起来头,朝她看去,缓声道:“下午好,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不需要……嗯……”她摇摇头,嗫嚅着想为自已找个来店的理由。
许昀昉对上她的眼睛,静静等着她继续说话。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胡乱指了身旁的傻乐的呆熊脱口而出,“呆熊说它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
许昀昉:“……”
他该怎么回答?
他语塞,半天才颔首,应了声,“嗯。”
余今喜自已都被自已的话无语到尴尬了,她憨憨地笑了两声,想到刚刚在门口看的招聘信息,又开始胡说:“许老板,其实我来应聘的。”
他怔了下,好笑问道:“应聘兼职店员还是美容师?”
“应聘兼职店员吧。宠物美容我不会,但是我会洗狗,我经常给呆熊洗澡的。我还可以收银,我算账很厉害,而且我推销也很厉害。”她翘着嘴角,微微扬着下巴,笑吟吟推荐起自已来,有些小骄傲。
“很厉害,”许昀昉轻声夸了句,缓缓开口:“不过,兼职店员已经找到了,是佑大的学生,他学校离这里近,长期能过来,你还有二十几天不是就开学了吗?”
那个学生是经常在高宸店里喝咖啡的一位大学老师介绍的,听说家庭条件不太好,放假都没有回家,一直留在佑城打工兼职。许昀昉看他学校离店很近,又答应长期过来,便招了他做店员。
“好吧。”余今喜耷拉了脸。
哎,真羡慕那个人,可以和许老板每天待在一起。而且她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要回学校了,她跟许老板的进度却几乎只有个位数!
许昀昉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神情失落,是因为应聘失败?这理由有些牵强。
“哎。”她叹一口气,撇着嘴,直抒胸臆:“我还想着当了店员,每天都能待在店里呢。”
待在他店里干什么?
许昀昉抬眸望向她,无声地询问。
她嘿嘿干笑两声,攥紧了手里的牵引绳,无比坦诚地盯着他的面庞说道:“许老板,我其实每天都想来你店里找你的,但是我怕打扰你做生意。我晚上还想跟你一起遛狗,可时间对不上,我家里人不让我出来,而且我有点担心你会烦我,但是我特别喜欢和你一起遛狗。”
他顿了顿,眼中的错愕稍纵即逝。
她的行为,她的言语总是很直白,他虽然有心理有问题,却不是个一窍不通的傻子。
许昀昉没有马上接她的话,而是暂停了敲击键盘的手指,缓缓合上了电脑,默然收拾起并不乱的桌子来,一丝不苟地对齐了不乱文件,将笔从桌面这边拿到另一边。
余今喜眨眨眼睛,静静看着他忙活,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不会。”他没头没尾地开口,忽又站起身来,转身去开冰箱的冷藏柜,语气冷冰冰的:“你来的正好,高宸又送了蛋糕来,我拿给你。”
余今喜歪头笑着,追问他:“这次的蛋糕是不是特意为我留的?”
“我……”他侧目对上她直勾勾的眼神,已经到唇边了的不爱吃甜食的借口又忽然说不口,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微微颔首,绷着脸地改了口:“嗯。”说完,他随意地又加了句:“反正没人吃,就留给你。”
“谢谢许老板!”她乐得笑出了声,眼睛明亮得仿佛要发光,嘴上还不忘装模装样地客气了下:“那怪不好意思的。”
许昀昉地将小蛋糕递在她手里,只希望她不要再说出些让人不知道怎么回复的尴尬话来。他指了指前台,让出了自已刚刚坐的位置:“你坐在这里慢慢吃,我去里面看看。”话毕,就戴了口罩往正在装修的里间去了。
余今喜唔一声,乖乖地坐在他刚刚的位置上,一小口一小口吃完了那块草莓酱夹心的奶油蛋糕,许昀昉还是没有出来。
她站在门口看了看仍在里间和两个工人师傅一起装柜子的许昀昉,扬声唤道:“许老板!”
许昀昉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身,抬头看她,“怎么了?”
两个师傅也关掉下了手里电钻,默默等着他俩说完话。
“我要走咯!”她咧嘴笑道
“好,慢走。”他点点头。
“许老板,你能不能出来一下呀,我有话和你说。”她立在门口没走,又将头探进门口,笑眯眯道。
“……”
感觉不妙。
许昀昉默然,在两名师傅的注视下,缓缓向她走去,停在了她身前,“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再和你多说几句话,你一直在忙,我都没和你说上几句话。”她又打了一出记直球。
“……”许昀昉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狡黠一笑,有些得意忘形地自顾自说道:“许老板,你说的你不会嫌我烦,那我以后是不是能常来?”
之前来的次数也不少。
他想着,轻轻答应:“嗯。”
“你真好,许老板。”
她笑意盈盈朝他摆摆手,心满意足道:“我说完了,你去忙吧,许老板,我走了。”说罢,带着呆熊就走了。
晚上许昀昉也没有开店,他七点多回到了家里,煮了些冰箱里素食馄饨,随意糊弄了两口后,八点钟准时接了陈医生的微信视频通话的邀请。
他和陈医生约定好十天一次心理咨询,今天是他做心理咨询的日子。
陈医生是个慈祥的中年人,有些胖胖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说话慢吞吞的,永远都是平和温柔的模样。虽然是花钱请的,他却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愿意听许昀昉说话的人,且也是许昀昉唯一愿意敞开心扉说话的人。
“小许,最近感觉怎么样?一到十分给自已的状态打几分?”
许昀昉坐在电脑前,缓缓开口:“三四分吧,觉得生活还是没有什么意义。”
“那种想要消失的念头冒出的频率减少了吗?”
“我母亲给我打电话后那一个星期,每天都很糟糕,那种念头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冒出来,让我很痛苦。”他诚实回答道,“这几天那种自杀的念头少了些,但是我还是不可避免地会想到往事,一想到那些事,我的头又开始痛,心里又有怒气,强烈但是无力,情绪又变得低落,所以我尽量让自已忙碌起来,开店营业,运动,遛狗,这些事情每天都做,忙起来就没时间胡思乱想。但是有时候,躯体化症状来得突然,我还是难以应付。”
“嗯,我明白了。那这一次,你觉得那种念头为什么会减少?”陈医生温声细语地问他。
“我又换了电话,我母亲电话打不进来,可能这让我的情绪能够缓和一点。但我还是很焦虑痛苦,甚至于愤怒,我怕家里人还是会找到我,然后继续逼我。”许昀昉平静地答道。
“小许啊,我们曾经一起聊过,你病因,你记得吗?”
“嗯,我记得,病因是我的家庭,我的父母,我过往的所有不好的经历。”
“对,你的家庭没人愿意改变配合你治疗,那么逃离那个环境对你来说,现在是最有效的方式。”陈医生继续道,“我很庆幸你还没丢失愤怒的能力,至少这样你不会陷入无止境的内疚和怀疑,你一直都很厉害,你靠你自已一个人,积极地吃药,积极地参与治疗,你慢慢地在变好,我能感觉出来了。”
“谢谢。”许昀昉面上笑了笑,心里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感到多少欣喜和安慰。
“好了,你最近有遇到什么事情吗?愉快的,愤怒的,你想聊的我们都可以聊一聊。”
“生活还是一样无趣黯淡,感觉没什么意义,”他摇摇头,没有开口分享的想法。
“没有遇到一些新的人吗?”陈医生笑问。
“……”
许昀昉沉默了片刻,眼神落在了那个摆在床头柜上的小熊,脑海里浮现了那个成天笑眯眯的女孩,最终摇了摇头:“没有。”
他不太想和心理医生谈除了抑郁病情的其他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