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笼罩天际,隐隐遮住残月。
墙壁上斑驳的裂缝犹如深秋枯瘦的手指,向上撕裂。
窗户早已残破不堪,几缕寒风挤入破碎的窗棂,掀起灰尘,弥漫在空气中,透着一股陈旧的霉味。
屋内灯火昏黄,映照出摇曳的影子,如同鬼影般在墙壁上来回晃动。
就在产房内外,一场紧张的忙碌已然展开。砚书为求稳妥,不惜一掷千金,请来镇上最有经验的稳婆,并且雇来两名临时婢女帮忙打下手。
观南则赶着买药回来时,还请来了一位郎中。虽然他对谨晗的医术深信不疑,但在这种关乎两条性命的时刻,多一份保障总是好的。
观南双手合十,垂首轻诵佛经,口中念念有词,为产房母子祈愿平安。砚书则一手按在刀柄上,目光焦灼地盯着紧闭的房门,耳中只听得产房内此起彼伏的低语急促的脚步声。他忍不住来回踱步,却又竭力压抑着心头的焦躁。
砚书微侧身,轻声问道:“大师,阿谨真能应付得来吗?这产婆和郎中虽已就位,但我还是担心……”
观南放下双手,轻轻拍了拍砚书的肩膀,语气温和却坚定:“无论如何,我们已尽了全力。谨姑娘虽年轻,却有过人之处。你只需静心等待便是。”他顿了顿,转头吩咐身旁的婢女,“药是否按时煮好?一定要文火慢煎,切莫焦急。”
婢女恭敬地行礼答道:“是的,大师,药已煎得浓稠,待一刻后即可送入房中。”
观南点了点头,又叮嘱道:“记得温着,不可过烫。待莫小姐饮下后再来复命。”
婢女匆忙离去,院中只剩下风声和两人的呼吸声。远处隐隐传来犬吠声,更显得这夜晚格外漫长。
产房内,火光映得四壁暖黄。谨晗额头细汗微渗,指尖已被寒意侵蚀得微微发颤。她一边忙着调整针具,一边不时安抚着产妇。稳婆们在一旁协助,不断递上干净的布巾和温热的清水,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莫氏,坚持住!深呼吸——呼,吸——对,就是这样。”谨晗温声安抚着产妇,尽量让她放松下来。她知道,此时产妇情绪的稳定至关重要。
稳婆见莫氏面色苍白如纸,忍不住低声对郎中和谨晗道:“大夫,这样下去只怕胎位不正,恐有难产之危。”
谨晗咬紧牙关,她不是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但此刻她必须冷静应对。她迅速用手掌在莫氏的腹部轻轻按压,试图确认胎儿的方位。脉象微弱,胎动不安,这分明是胎儿缺氧的预兆。
“莫氏,深呼吸,不要紧张!”谨晗回头吩咐其中一个稳婆,“去准备热水,再多加几条干净的布巾。”
郎中年约五旬,须发花白,神情凝重。他一手搭在莫氏的脉搏上,一边皱眉思索,片刻后,他对谨晗说道:“莫氏胎位不正,加之阵痛频繁,恐怕生产有难。若处理不当,恐母子皆有性命之忧。”
谨晗微微颔首,迅速接过话来:“我已尝试刺激至阴穴,但产道尚未完全打开。她的气息紊乱,恐有失血过多的风险。我们是否需要先用活血行气的药物,促使宫缩顺畅?”
郎中捻了捻胡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姑娘所言极是。不过,若单以活血之药恐催生过急,反而引起胎儿窘迫。我建议先用党参与黄芪补气,以稳住产妇气息,再加川芎、当归行气活血,以促其顺产。”
谨晗点头,迅速在脑中权衡各方利弊:“好,那就用党参三钱,黄芪五钱,当归二钱,川芎一钱,加白术调和脾胃,再配以艾叶温经止痛。”
郎中迅速从药箱中取出所需药材,交给婢女去煎煮,同时嘱咐道:“药煎好后,务必用文火慢煎一刻钟,再用武火稍微提温,待药香溢出即可取汤。”
郎中看着婢女将药材匆匆送去煎煮,转过身来对谨晗说道:“在药效完全起作用之前,我们还需要时间来稳定产妇的情况。仅靠药物恐怕来不及,不如再行针刺,配合药力提升效果。”
谨晗略一思索,点了点头:“此时,胎位仍不正,必须进一步调整。我先用银针刺入至阴穴,再配合针灸足三里和三阴交,帮助行气活血,同时刺激产道开张。”
郎中捻须赞同:“姑娘所言极是。至阴穴可引导胎位调整,而足三里和三阴交则能补气调血。此外,若再辅以合谷穴的针刺,能加速宫缩,助产妇顺利分娩。”
谨晗微微颔首:“好,那就由我负责至阴、足三里、三阴交三处的针刺,劳烦郎中您观察产妇脉象,随时告知我调整针法。”
稳婆站在一旁听得仔细,连忙应道:“我们这边准备好热水和干净的布巾,随时待命。若产妇有任何不适,立刻处理。”
谨晗迅速调整姿势,取出银针,手指微动之间,银光闪烁。她屏气凝神,将第一根银针精准地刺入莫氏的至阴穴。随着银针轻轻旋转,莫氏的身体微微一颤,额头沁出更多冷汗,但呼吸明显有所放缓。
郎中一边观察脉象,一边低声提醒:“宫缩有所增强,但胎儿仍未完全转正。”
谨晗手法熟练地刺入足三里穴,随后转刺三阴交,并轻轻捻动银针,感知经脉气机的变化:“胎儿已有所回应,但还需稍作调整。”她随即再度下针,刺激合谷穴,以确保产妇的宫缩强度稳定。
就在此时,婢女端着煎好的药汤进来,热气氤氲而出。稳婆迅速将药汤递给谨晗,谨晗轻轻吹凉几口,将汤匙喂入莫氏口中,温声安抚道:“莫氏,再忍耐片刻,药效发作后,你会感到好一些。”
药汤下肚后,产妇的气息逐渐平稳,面色也稍有缓和。郎中搭脉,神色终于放松了一些:“药效已起作用,胎位正在调整。”
稳婆立刻俯身观察产妇的状态,并轻声鼓励:“莫姑娘,深吸一口气,再用力些!孩子就快要出来了!”
随着谨晗的针灸与药物的双重作用,产妇开始再次用力,宫缩也愈发强烈。谨晗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稳婆,准备接生。”
稳婆迅速调整姿势,将产妇的腿部垫高,双手灵巧地托住产道位置,口中不断低声引导:“莫姑娘,再用力,再深吸一口气!”
伴随着几声艰难的呼吸和奋力的用力,终于,在众人的协助下,伴随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整个产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生了!生了!”稳婆迅速接住新生儿,用干净的布巾擦拭,检查婴儿的呼吸与脉象后,才安心地包裹好递给婢女。郎中则继续为产妇搭脉,确认她气息平稳后,露出了一丝笑意:“母子平安。”
谨晗轻轻松开手中的最后一根银针,长舒一口气,额上已是细密的汗珠。她微微欠身,对郎中恭敬地说道:“多亏郎中精准的脉诊和稳婆的娴熟手法,今日母子才能平安分娩。晚辈这次确实受益良多,实在感激。”
郎中抚须而笑,目光中透出欣慰:“姑娘过谦了。老夫不过是略尽绵力,今日之功多亏姑娘临危不乱、针法高明。我看姑娘针术不凡,将来必定成就非凡。”
稳婆在一旁擦了擦手,爽朗地笑道:“可不是嘛!若非谨姑娘沉着冷静,又能精准施针,我们这接生之事怕是难上加难。”
谨晗微微一笑,谦逊道:“其实今日这场急难,晚辈也有不少不周之处,若不是郎中及时指点,我恐怕难以应对。能与前辈们共事,实在是获益匪浅。”
郎中摆摆手,神情温和:“医者本分便是救人。我们互相切磋,也是彼此成就。今日能救下母子平安,是众人合力之功。姑娘若有所得,那便是再好不过。”
稳婆笑意盈盈地插话:“是啊!谨姑娘这一手针法,真是让我见识了什么叫做妙手回春!”
谨晗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眼中却透出感激:“今日能齐心协力,救下母子,是大家共同的福缘。今后若有机会,晚辈定要向郎中多多请教。”
郎中点头笑道:“好说好说。医道一途漫长,互相学习,共同进益才是正道。”
房外,晨光熹微,天空已露曙色。
观南双手合十,垂首诵经的声音低沉而缓慢,随着一夜未歇的祈愿,他的嗓音早已沙哑。
清冷的晨曦透过廊檐洒在他的肩头,微微泛白的晨光驱散了夜色的沉重,却难以抹去他眉宇间深深的忧虑。
一声婴儿清亮的啼哭划破了沉寂,像是黎明前的第一道曙光,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砚书猛地愣住,攥紧的手在这一刻松开了力道,整个人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他抬手捂住双眼,轻声低咒了一句,仿佛要将那积压一夜的紧张情绪释放出来。
“阿弥陀佛……”观南低声喃喃,双手合十,苍白的唇角微微勾起。原本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焕发温润的光彩。
站在产房外的两位临时婢女,此刻也不禁喜上眉梢。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掩不住的欢喜。年长的婢女轻轻拍了拍胸口,声音颤抖:“总算是熬过来了,真是佛祖保佑。”
年轻的婢女抹去眼角的泪珠,疲惫的脸上挂满笑意:“只要母子平安,这一夜的辛苦可值了。”她忍不住轻轻靠在墙边,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散去,只有那婴儿的啼哭声仍在耳畔回响,成为她们这夜漫长等待的最美回报。
“吱呀——”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混杂着草药香气和温热气息的风扑面而来。
谨晗缓步走出,神色间带着些许倦意,但眼底的欣慰之色却尤为显眼。她抬眼望向众人,轻声说道:“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