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天资过人,无论是棋艺,还是朝堂之事,微臣都不如陛下,亦无心教授。”沈约白皙而分明的指尖摩挲着棋子,望着棋盘上厮杀的黑白二子,轻声叹息。
月流云却微微一笑,语气诚恳道:“要论天资,太傅曾是朕的伴读,学识却远远胜于朕,朕才该自愧不如。”
“况且,太傅只比朕年长三岁,朕与太傅一同长大,内心早就视太傅为兄长。”
沈约一愣,随即立刻行礼,缓声道:“微臣愧不敢当。”
“太傅不必自谦。”月流云继续说道。
沈约见自家皇帝态度温和,赞美之情溢于言表,他心中已经了然,轻声说道:“陛下有话……不妨直说。”
又是夸赞,又是认兄长,月流云自已都觉得自已的意图有些过于明显了。
月流云轻咳一声,道:“的确是有事,需劳烦太傅。”
沈约微微一笑。
月流云斟酌了片刻,将自已的意图全盘托出。
秋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偶尔有几片金黄的树叶从树上飘落,落在凉亭的地面上。
沈约越听,脸上的神情越是严肃,眉头紧蹙,陷入了沉思。
月流云说完之后,抿了一口茶,默默观察着沈约的神色,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他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沈约的眉头松动,与月流云对视着,只是说了四个字:“微臣明白。”
月流云面露笑意。
有这四个字,便足够了。
“那朕就不叨扰太傅了。”月流云起身,准备离开。
主打一个达成自已的目的就开溜。
“陛下请留步。”正当月流云欲离去时,沈约的声音倏然响起,叫住了她。
月流云转过身来,有些好奇地问道:“太傅还有何事?”
沈约抬起垂下的眼睫,狭长的凤眼中意味不明,直视着她的眼眸,似笑非笑道:“微臣总觉得,陛下好似变了许多。”
月流云:“!!!”
艹。
不会吧不会吧,她觉得她演技满分啊,难道ooc了?
这太傅简直比猴还精。
月流云面不改色心不跳,装作饶有兴趣的模样,道:“何以见得?”
南宫明烛的眸中亦是闪过一丝惊讶,看沈约的目光越发深沉,还带了些许探究。
沈约面色平静,轻笑一声道:“陛下重用宣王一事可以理解,只是为了利益,陛下您来寻我处理此事也可以理解,是手段。”
“只是,陛下您下棋之时,每逢思忖,都会习惯性地用棋子轻击棋盘,可您方才没有。”
人的语言、动作、神态等,短时间内只要稍加留心,总会模仿得来。
可是这种刻在骨子里的、就连自已也未曾发觉的习惯,是他人一时半会模仿不来的、也想不到的。
月流云:“……”
观察得这么仔细,看来你俩才是真爱呀。
月流云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中带着些许锐利,漫不经心道:“这不是个习惯,这是个毛病,朕早就改掉了。”
“朕不明白,太傅突然说这话是何用意,难道是发现了朕改掉了这个毛病,替朕高兴?”
沈约静静地盯着她的眼睛,忽而展唇一笑,说道:“陛下不仅改掉了这个习惯,连眼神都与之前有所不同呢。”
月流云:“……”
这何止是真爱,简直是灵魂级伴侣,一定要让你俩原地结婚。
没等月流云继续狡辩,沈约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陛下之前的眼神中不仅中有算计、有谋略,还有抑制不住的杀性。”
“而如今,您的眼神依旧有算计与谋略,但是却少了杀性,多了几分狡黠。”
月流云:“……”
特么还真让你给分析出来了。
是不是还得给你颁个奖啊!
习惯捕捉奖,眼神分析奖,灵魂侦查奖……给你给你都给你!
月流云冷笑一声,语气森然道:“太傅究竟想说什么?”
就算发现什么又如何,她如今还是皇帝,他一个小小的太傅又能奈她何?就算他去揭露此事,仅凭他的一面说辞和主观判断,又有几个人会信他?
沈约却是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俊美的容颜越发好看,解释道:“陛下误会了,微臣没有恶意,只是高兴。”
月流云一愣。
“恕微臣直言,微臣十分不喜原来的陛下,如今见陛下之手段,全然没有以往的毒辣阴狠,甚至愿意交付于他人信任,微臣很是欣喜。”沈约悠然地说道。
南宫明烛:“……”
这波冲他来的。
还是在光明正大地损他。
南宫明烛气笑了,沈约,你好样的!
月流云脸上立即阴转晴,甚至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与沈约对坐在一起。
她笑眯眯地说道:“太傅所言甚是,朕也觉得朕之前行事多有不妥,简直是伤天害理、令人发指!”
南宫明烛:“……”
南宫明烛咬牙切齿:“月、流、云!”
月流云假装没听见。
沈约噗嗤一笑,好看的凤眼中含着细碎的笑意,喝了一口茶,认真地问道:“陛下可愿意相信臣?”
“信,自然是信的。”月流云垂下眼眸,眼中一闪而过一丝狡黠。
信不信的不重要,她倒要看看,这个沈约的口中究竟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书中对他的描述不多,月流云只知道他忠于这个王朝,前期也是尽心尽力地在辅佐反派,后期可能是失望了,转而投靠入男主的阵营。
要说他与反派之间的情谊不深吧,他们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要说他与反派之间的情谊深吧,后期还不是投入男主的阵营,参与造反行动。
可真是迷一样的人物。
沈约叹了一口气,进而郑重地说道:“不管您是谁,微臣只希望您能好好治理这个国家,整治这个乌烟瘴气的朝堂。”
月流云沉默不语。
她仔细地盯着沈约的脸,却从中看不出除了“真诚”以外的其他情绪。
或许,这人真的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忠臣。
“朝堂如今局势纷乱,个个心怀鬼胎,如同腥臭腐烂的污泥,”沈约深深地叹了口气,“微臣不知如何自处,唯有将全部希望依托于陛下。”
月流云听到这话,内心微微动容。
她思索了片刻,忽而一笑,认真地说道:“太傅,朕曾听闻过这样一句话‘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太傅不必妄自菲薄,以太傅的才能,秉持自立之道,这朝堂的隐蔽诡谲又能奈何?”
“太傅寄希望于朕,朕又何尝不需要太傅的辅佐。”
沈约听着她的话,眼神倏地亮了,多日来的困惑与阴霾一扫而空。
是他作茧自缚了……竟没想到如此简单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