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佑其实不想上学。
他静静地侧躺在床上,等着起床铃响起。
他又想,或许再熬一熬,再有一年就毕业了,等到了初中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纠结地翻身看向天花板,又觉得不可能如此顺利,因为同学虽然换了,但他仍然是一个难闻的胖子,他知道新同学也会讨厌这个味道的!
周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他清楚地看到灯罩里已经存着一小堆蚊子尸体了,他一边试图数蚊子数量,一边自我安慰说人总不能被孤立一辈子,熬一熬总会有一天不一样的。
“铃铃铃——”
“咔嗒”
他关掉闹钟,猛吸一口气后迅速坐了起来——加油,起床上学!
这座城市此时正睡眼朦胧,独属于早晨的清冷光线投射在公交车站上,顺便照亮了车站上的一对爷孙。
周佑和爷爷牵着手坐上了公交车,车上小孙子给爷爷讲着学校里听来的趣闻,爷爷笑嘻嘻地听着,心里准备着待会回去和家里的那位老婆子分享这些学余趣事。分开前,爷爷一如既往地嘱咐小孙子要好好念书、要多喝水,小孙子也笑嘻嘻地一一应着,只是爷爷不知道,给他讲学余趣事的孩子正生活在那种生活之外;只是爷爷也没看出来,他的小乖孙再一次在校门口看着他欲言又止。
快到教室门时,周佑低下头悄悄地给自已打了气。
加油,没事的,加油!
教室里闹嗡嗡的,周佑路过补觉的人、抄作业的人、嘻嘻哈哈聊八卦的人、预习的人......他安静地在这个似乎寻常至极的班级里找到了自已的座位,他觉得自已的位置其实是被割裂的空间,这被割裂的一亩三分地存在于这个班级,却又似乎不属于这里。
嗯?这是什么?
周佑发现了桌上的纸条:
“你相信小精灵吗?如果你需要话,小精灵就会来找你噢(?>?<?)。”
看到内容,周佑突然紧张起来——他们怎么一改之前的孤立态度,开始捉弄起他了呢?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降低存在感了呀!
这个惶恐的孩子捏紧了手里的纸条,他好反感它,好想撕碎它、扔掉它,好想大叫一声后冲出这间教室再也不回来......但他也好害怕,不确定那么做会引发什么后果。
此时隐身后的林迪和杨桔就悬浮在周佑周围的上空,二人都察觉到了孩子的异样。杨桔发现林迪指着手背对着她挤眉弄眼的,便点开了企业手机。
[林迪姐:“你这主意吓到他了,快想想怎么办”]
[我:“?”]
杨桔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唰唰几下写了些字后递给林迪看,接着通过企业机解释起来。
[我:“我现在再给他一张,让他相信这是'小精灵'送的纸条”]
[林迪姐:“那你赶快”]
周佑还没缓过来呢,就发现手边突然又冒出张纸条来:
“别害怕,我真的是小精灵啦,小精灵是不会欺负小孩子的!”
周佑抬头看向周围,没有人靠近他、没有人看向他、没有人冲他坏笑......他捏着纸条的手松了松,就在原先纸条快滑落之时,周佑亲眼看到一张新的纸条凭空覆盖了手里的那张:
“现在相信了吗?周佑小朋友( ??ε?? )”
不知为何,周佑想起了前天晚上那个与两个姐姐一起画画的梦,脑海里复习似的冒出了今天躺在床上等闹铃时的那个想法。
“总会有一天不一样的......”
他觉得小精灵的存在好荒谬啊,可是他还是不可自制地相信了。
他突然间觉得好委屈好委屈,接着发现自已的鼻子变得好酸好酸、视线变得好模糊好模糊,他猜想此时自已的脸一定皱得好难看好难看......于是他迅速把脸埋进手臂里,拼命假装自已正趴在桌上补觉。
!
周佑感觉到自已的脑袋被温柔地轻抚着,他吓了一跳,但很快便眷恋起了这种感觉。
铃声响起,老师进入教室宣布上课。
周佑抬起头,感受到自已的眼泪正在被轻轻拂去,他乖乖翻开课本后就看到了一张凭空出现在扉页的纸条:“加油哦~”
他拿起一支笔,在那纸条上写下回复:“谢谢你”
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一抹腼腆的笑攀上了周佑的小圆脸,他好庆幸自已被小精灵注意到了。
课堂正常地进行着,老师在大屏幕上边讲边做批注,孩子们偶尔开开小差,窗外是不时掠过的鸟和被阳光透淡颜色的树叶,树上坐着的是关注着窗内的两人......
“好啦,接下来你们四人为一组讨论黑板上的问题,五分钟后抽到的小组派代表回答。”
这是周佑最害怕的环节。
果然,周佑周围的三人自成一组了。他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低下头,抿着唇,翻开草稿纸独自写着自已的答案,接着,他感受到自已被拍了拍。
他抬眼,看到自已右手旁边的草稿纸上出现了一行铅笔字:“想组队吗?”
周佑在那行字下方写道:“他们又不欢迎我”
杨桔把“想组队吗?”几个字圈了起来。
“我干嘛凑上去讨嫌”
杨桔又把那几个字圈了几遍。
周佑沉默了一会儿。
“想”
“你试过吗?”
“他们都没邀请过我,我何必”
周佑想说的话还没写完就被杨桔按住了手,就在他错愕之时,看到了新的铅笔字慢慢出现在纸上:“没有什么'何必',不要迎合着他们来孤立自已,没有错的话就挺起胸膛来。告诉他们你刚刚写在草稿纸上的东西,提醒他们这里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人是这个四人小组的成员。用你强硬的态度告诉他们,没有人有权利干扰你的正常校园生活。”
杨桔定定地注视着眼前呆住的孩子,她知道这种小规模的随波逐流式厌恶有多脆弱,因为塑造这份厌恶的是飘渺的流言而不是其本人的情感经历,所以只要被厌恶者表现出与预期不同的形象或者强硬起来,那份厌恶就会因失去支撑而支离破碎,甚至可能会引发愧疚感和弥补式信任;她也设想过,如果周佑的反抗把那个挑事者激出来,那么她们就会出手,好好教育教育那个孩子,还周佑一个公道,当然,最好就是引导他主动把自已的情况告诉家人、由他的亲属出手;如果没有人对周佑的改变应激,那就说明挑事者不是胆小鬼就是早已被失控成孤立的局面给吓懵了,那周佑只需要自已立起来就好——毕竟周佑需要的是恢复原来的生活,而不是始作俑者那不轻不重的一句道歉或一次处分。
所以,周佑只需要把忍受的勇气转化为反抗的勇气,一切就会迎刃而解。
杨桔看向林迪,林迪朝她比了个放心的手势,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嘴。
时间回到昨天下午,二人对周佑反抗后的局面进行了多种设想并提出解决方法,其中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挑事者发起校园霸凌。
林迪边在草稿纸上划拉着思维导图边分析道:“最好是鼓励周佑主动跟爷爷奶奶求助,最好他引起在外工作的父母的注意,让他的家长出面解决;保底方案是我们想办法混到学校里去,利用隐身把证据拍下来,别走学校这一关,直接报警,走法律道路解决。”
杨桔一边听着一边盯着桌上的草稿纸陷入了思考,她那时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她知道妈妈是她坚强的后盾,但她开不了口,她不想给本来就忙碌的妈妈添麻烦,她那时只想把事情安静地解决掉,不再有人传谣言、她可以安安分分地恢复正常生活......报警、配合取证、惊动校领导和双方家长、赔偿问题、万一报警的事没保密好就会成为话题主角......这些都是自已当年不想经历的,周佑会愿意经历吗?
毕竟周佑需要的或许不是六月飞雪后的大证清白,而是一开始就不要被押上刑堂。
不过,她也不是周佑,她不想要的,周佑未必会一样不想要,她也不知道周佑是不是心里正盼望着把伤害他的人依法处置呢 ,更何况,这种最糟糕局面已经是极端情况了,发生的概率那么小,瞎操心什么呀......
回到现在,在杨桔的注视下,周佑在草稿纸上写下了回复:“如果他们真的没有这个权利,我的正常生活一开始就不会被剥夺。”
闻言,林迪就点开出企业手机来打字惊呼。
[林迪姐:“什么,这叫什么话?!”]
杨桔没有理会手背闪烁的图案,迅速否定了周佑的想法:“正是因为权利不可侵犯,我们才需要坚持捍卫它啊”
然而周佑并不动摇:“如果权利是种不可侵犯的东西,那就算我们不捍卫它,它也不会被侵犯,但事实是,它本来就是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正是捍卫成就了它的不可侵犯呀!不可侵犯是它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它与生俱来的特质”
“好吧”
周佑虽然这么回答着,但明显是一副没有被说服的样子,就在杨桔正要鼓足劲和他理论到底时,林迪制止了她,宣告这次“辩论”的终止。
林迪拉过杨桔的手,点开企业手机,让杨桔看到了消息。
[林迪姐:“你是来安慰他的,是来解决异常瓣灵的,怎么和他辩上权利问题了?”]
噢!是哦!
杨桔眨眨眼——没想到自已居然被这个小孩子给绕进去了!
她抬起笔劝道:“那不管什么权利啦,我们就先试试和他们搭话好吗?”
就在周佑打算写回复的时候,老师宣布讨论时间结束,开始点小组回答。
虽然之后周佑磨磨蹭蹭地同意了,但却迟迟没有行动,之后的一天也没有什么小组合作,二人也不忍逼他,于是第一天的作战就此告终。
在周佑放学时,杨桔递上写有“明天见啦”的纸条当做告别,他张张嘴巴,最终小声回了句“拜拜”。
看着孩子被爷爷领走后,二人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林迪姐,能把我介绍给其它成员吗?我想多认识些人。”
“啊,这个啊!”林迪挑眉道,“等你这次任务结束后是会有迎新会的啦,那时候你再一一认识吧!”
杨桔点了点头,默默把计划推到了任务结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