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的W城,夏天已如期而至,夜晚变得又热又潮,让人翻来覆去睡不着。
宿舍紧挨着江边,蚊子多得吓人,一整夜把我折腾坏了,完全没法让人睡一个安稳觉。宿舍里那几个大兄弟的呼噜声,跟交响乐似的,此起彼伏;蚊子也不甘示弱,嗡嗡声就像在挑衅,把我思绪搅得乱糟糟的;屋里热得像蒸笼,只有天花板上的破吊扇,还能带来点凉风,可它又嘎吱嘎吱的响个不停,感觉随时都会坏掉。
从小开始,我就一直睡眠很浅。爸妈从来不许我偷懒,每天早上都会粗鲁地闯入我的房间,猛地掀起我的被子,无情地打断我的美梦。久而久之,我就形成了只要稍有动静,就会立刻醒来的坏习惯。特别是临近高考时,我神经衰弱状况日益加剧,每天晚上的睡眠就像折磨,让我的心理和身体都饱受摧残,但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个问题,因为我从不愿意展现出软弱的一面。
进入大学后,和辅导员讲了睡觉的情况,导员也很照顾我,专门给我安排到一间宿舍,让我单独住。后面几年,我也加强了运动,虽然睡眠质量有所改善,但觉浅的毛病仍然没什么太大改观,但凡有声音都会让我睡得不安稳。
自打实习以来,搬到这间宿舍,我就再也没有享受过一个完整的好觉。男生宿舍,难免会有些邋遢和不拘小节,每天晚上都要伴随着难以言说的臭鞋味和响亮的呼噜声入睡,我感觉我快从精神小伙变成疯批小伙了。
感觉自已要是再住下去在这里,我可能真的会疯。可一想到出去租房子就会有一大笔花销,就又有些泄气,实在是囊中羞涩。大学期间疯狂做兼职,有了一些小小的积蓄,但我偏偏又是一个享受型的人,一赚点钱,就会奖励自已出去旅游几天。所以现在所剩的金额,并不能支付一整年的房租。想到这里,心情又有些失落,但又暗下决心,我要再努力一点,争取早日实现财富自由。
就这样不知道想了多久,脑子终于是累了,也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6点半,闹铃一阵响。按下闹铃的同时,君君的对话框突然弹到我的眼前,“小苏禾,起床了没有呀,给你带了早餐,七点在大厅见。”
本来还有些半梦半醒的我瞬间就清醒了,连忙回复:“醒了醒了,你怎么这么早?我会准时到。”
连忙起床去收拾自已,冲了一个凉水澡,闷热了一夜,终于将浑身的黏腻感都冲刷掉。
换好衣服,匆匆赶到大厅,还没到上班时间,医院里的人并不多。
“苏禾!”突然听见我的名字,回头一看,只见君君笑盈盈的朝我走来,往我的手里塞了一杯冰凉的冰美式和一个面包。
“昨晚梦见你睡的不好,特意为你准备了咖啡”,说着,君君朝着电梯走过去,我的心里一阵感动,但又碍于在医院,没敢有过分的举动。
我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嘴上却非要调皮一下,轻轻的回应道:“谢谢你呀,张老师~你的梦怎么会这么准,我晚上真的没有睡好。”
她回头看见我略带倦容,但又嬉皮笑脸的模样,眼神突然闪过一丝怒意,一副看我怎么修理你的神情,但立刻又回归平静,踏进电梯按下楼层,“你下午要是不忙,下来帮我整理文献,我的讲稿还有些内容要修改一下。”
“好。”我向她眨了眨眼,看着她走出电梯往办公室走去。
电梯又上了一层,到了心内科病区,我快速闪进休息区,把早餐吃完。又快速回到办公室,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就开始帮护士去测血压和做心电图。
大早上急急忙忙的一通忙活,还来不及看每个病人的结果,就要交班了。
另外两个实习同学,晃晃悠悠的赶在交班前进了办公室。她俩进来的时候,明显感觉林主任的不爽。
林主任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向来爱push手下的医生们,不是催着她们考试,就是催着她们写论文。对于实习生这种踩点到科室的行为,显然是触到主任的逆鳞。虽然主任一脸怒意,但还是强忍着没发飙,交班也是在异常严肃的气氛中结束。
交完班,庞老师拿着我早上测量的血压和心电图报告,仔细琢磨。“小苏啊,18床的婆婆早上没有说自已有什么不舒服吧?”
我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一切正常。”
庞老师却眉头紧皱,“但她的心电图有些异常,你来看看,这个几个导联上面的表现,都提示心梗。赶紧让阿婆不要随意活动了。”
听到老师的话,我心里一惊,火速赶到18床,庞老师也赶紧推着心电监护到了病房。但阿婆并不在病床上,奇怪,10分钟前还在呢,就这么一会儿去哪儿了呢?
“快来人啊,有人晕过去了。”突然,一声急促的喊叫从电梯间传来,所有的护士们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庞老师和我也闻声而动,飞奔过去,躺在地上的病人正是18床的婆婆。
庞老师一个箭步冲上去,立刻对婆婆展开急救,护士们也赶紧推来了床,紧急把阿婆推向抢救室里。经过上一次的抢救过程,我对这种紧急情况已经有了一些心理预期,并不像上次那样慌张,相对稳定的跟从老师的指示,辅助她开展抢救工作。
庞老师心肺复苏了很久,有些体力不支,指示我接力完成。不过我也按压了许久,阿婆的生命体征始终不稳定,心跳仍然没有恢复正常。
“除颤仪准备!”庞老师准备进行电复律,2次操作后,心电监护仪上仍然是一团糟。
看着在床上毫无意识的阿婆,我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懊悔为什么当时做心电图的时候,为什么没能顺便看一下结果,要是因为这个疏忽,让阿婆失去生命,我真的会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已。
就在大家感到绝望的时候,婆婆的心跳突然恢复了正常。
长舒一口气。
“小苏,去把林主任叫来。”庞老师当机立断的让我通知主任,看到阿婆转危为安,我也暂时的放下心里的愧疚,赶忙跑到护士站给正在看门诊的林主任打电话。很快,林主任就回了病区,开始查看阿婆的情况。
等待的过程总是很焦急,我紧张地注视着心电监护仪上的数据,心中默默祈祷着婆婆能够平安无事。
林主任看完了病人,就回到了办公室,召集科里的几个医生一起讨论阿婆的情况,最终还是决定后续还是手术治疗。后面与家属的谈话也很快完成,阿婆也转入了二病区准备进行支架手术。
这一次的情况,虽然最终结局还算是圆满,但我始终因为心电图的事情有些懊恼。这一大早上脑子昏昏沉沉的,不在状态,竟然没有发现心电图的异常提示。帮着老师办完转科手续,我就坐在位置上发呆,虽然听见另外两个实习生在一旁对我冷嘲热讽,我也懒得回应。
看着我有些灵魂出窍的样子,庞老师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小苏,怎么了,看你有点心不在焉的。”
我用双手抹了抹脸,“有点难受,早上给阿婆做心电图的时候,也没想着问问她的情况,做完心电图也没有好好看看结果,现在这个局面,我感觉...”
“小苏,这并不是你的错。”庞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谁也不能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你刚来这里第二天,还没有学习到这些危险情况。反而是我,没有当好一个医生,也没有当好一个老师,这些事情本该由我第一时间发现。但我们都不要过于自责,我们都是在实践中不断学习和成长的,总是沉浸在负面的情绪里,对其他的患者也是不负责任。”
我微微点了点头,心里依然难以释怀。
“调整一下心态,后面还有很多患者需要我们呢。”庞老师轻轻地说道。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已振作起来。
“我知道了,庞老师。我会尽快调整好的。”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今天的开始就相当的炸裂,心内科真的是无时不刻的面临着死亡的风险,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总让我有一种无法掌控的无力感,也许正是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也决定了未来的我,注定不会选择这样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