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情,站在杜若玹的角度上,怎么看,都是利大于弊。
如果他开店的目的,真如唐静猜测的那样,那他更没有拒绝的理由。
因为看唐静眼下的模样也知道,她过得很不好。把人从范府带出来,既替府中夫人拔了眼中钉,又保了唐静一条命。
手里有了唐静,就多了一根和当朝宰相之间的纽带。关键时候,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即使不是为了当朝宰相,唐静的脑子,也有价值。
唐静确定,杜若玹心动了。
不过,她还是给他留了余地。如果不愿意担风险,可以提供她一笔钱。剩下的,她自已来。
但是,唐静并不打算去取衣裳和钱。她准备等到二公子大婚,等一个确定的结果。
七十年,很长。她不介意浪费一个多月,来证明让她一见钟情的男人,是否值得她用情。
如果,没等到,她就自杀重来。并且,此后再不会找这个人。
如果,等来了……
唐静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脸颊烧得火热,眼睛连面前的路面都不大看得清了。
真是的。快三十的人了……
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狗洞前面。
心情好了,瞧狗洞都顺眼了。
唐静盯着那狗洞看了一会,将手背到腰后交握,仰起头,眯起眼睛,惬意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再一圈……
直转到脑袋发晕,才停下来。背靠着围墙仰着头喘气。
一直低头找出路,竟没发现,古代的天,竟然这么蓝。隔壁家的树,竟然这么绿。
那树干中间!
唐静眼神一凛。
那树干中间,树叶掩映下,好像坐了个人。
看错了吧。唐静闭上眼睛,稳了一下神,再次睁开。
还真的坐了一个人!
是个锦衣少年。
隔壁是谁家?他是谁?盯着这里多久了?
唐静心头急跳。
那少年似乎没料到她会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后,像被施了定身术。僵了两三秒之后,才回过神,慌忙抬起双臂,朝唐静拱手。
什么意思?打招呼?还是讥笑自已钻狗洞?
唐静死死盯着他。
这么近的距离,足够两人看清对方脸上的神情。
少年看她脸色不善,有些慌张地收回手,张开嘴准备说点什么,又连忙捂住。他指了指自已,又摇了摇手。像是在说,他不会说出去。
可唐静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做这个保密的动作,就是说明,他曾不止一次看到她爬狗洞进出。甚至,还有可能每天都守在树上,等着看她爬进爬出,欣赏她的丑态。
唐静僵硬地转过身,低头看着那个洞,浑身紧绷,气血翻涌,几乎无法呼吸。
还要当着他的面,再爬一次吗?不爬,不回范府,能去哪儿呢?露宿街头吗?
唐静蹲下身,跪下来,手掌撑地。
她到底是怎么沦落到如今这副田地的?
吃,吃不饱,穿,穿不暖。
每次睁开眼,都害怕自已是又死了一次。
一个多月没刷过一次牙,洗过一次澡,一出汗就能搓出泥……
四月的天,还穿着冬日的棉袄。身上可能还有跳蚤,虱子……
她到底哪里来的勇气,那么大咧咧地坐到杜若玹面前的?
不脏,不臭,不丢人吗?
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我乐意?还想什么一见钟情?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
眼泪,就这么滚了下来。
杜若玹知道她每次出门,都像条狗一样爬来爬去吗?他会心疼吗?
想什么呢!
他都已经三十多岁了。一定早就娶妻成家了。一见钟情又能怎么样?给人家做妾吗?贱不贱?
何况,你喜欢人家,人家喜欢你吗?
此前请你坐下喝茶,日后帮你逃出范府,不过是觉得你特别,觉得你有价值而已。
唐静躺到稻草床上,看着房顶的瓦片,突然想起永丰集市的街道。
随处可见的浓痰,腥臭的泥地,发黄的墙角,茂盛的杂草,蚯蚓,蛤蟆,青蛙,长的短的粗的细的圆的扁的不知名的虫子,冒着泡,散着臭味,蛆虫蠕动的茅坑……
唐静滚下床,跪到地上,按住胸口,胃里翻江倒海。
好容易缓下来,她伏到地上,将眼睛埋进袖子里。
长这么大,没吃过这样的苦,真的。
虽然还没记忆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但爷爷奶奶双事业编,经济条件尚可。她从小跟着二老在省会城市长大,要什么有什么……
我,想家了。
也不知是错过了一顿晚饭,还是出逃的任务交给了杜若玹,身上没了负担,之后的几天,唐静都不大提得起精神。
四月初八这日下午,天忽然阴沉了下来。傍晚时分,几道闪电伴着惊雷,几乎震动了整个郢都城。随后,大雨似瓢泼一般。
雨点才刚落下,唐静的房间里就响起了滴答声。
怎么回事?唐静先是懵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漏雨!!
唐静此前,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她连忙找到滴水的地方,将被子挪开,又寻找不漏雨的地方。
可是,不过三四平的房间,竟然有七八处在滴水!
外面下大的,里面下小的。
而她就像个被雨水拍打的过街老鼠,无处躲藏。
记忆中,范婉就是因为下了一场雪,化雪的时候,被雪水淋了,身体状况才会急转直下。
不到一个小时,被唐静裹在身上的被子,就已经全部湿透了。可看外面的雨势,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难道,努力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养出一点点活人气,希望就在眼前,要被一场雨泡成汤?!
如果,因为淋了一场雨,着了凉,一命呜呼。再睁开眼,那些钻过的狗洞,不是还要再钻一遍?!
这是什么杀千刀的日子?!
唐静又气又闷,急得握紧拳头,用力捶了自已两下。
被雨水浸透的被子重得要命,她不得不时刻调整姿势。
也不知坚持了多久,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朦胧间,好像有人推了她一下。
又推了一下:“醒醒,起来。”
唐静睁开眼。
面前有些光亮,似乎是什么人提着灯笼。
见鬼了?
“快起来。”有人在扯她的胳膊,手劲奇大。
唐静定了会心神,认出来人。
是当初将范婉带进府的那个薛妈妈。
薛妈妈根本不管唐静的情况,扯着唐静的胳膊,直接把人从床上揪下来。
唐静是蹲着睡着的,双腿早就麻了,根本支撑不住身体。脚一沾地,身体就往下坠。
“把她拖出去。”薛妈妈朝另一个妈妈吩咐。
那个妈妈走到唐静背后,双手托住她腋下,毫不费力地,就把人拖出了房间。
雨还没停,夜凉得很。唐静被雨点一敲,立马打了个寒噤,随后感到一阵湿寒气从下往上窜。
她没穿鞋!
“快些!到了城门口,还得排队呢。”薛妈妈在后边催促。
她的腿还没缓过来,那妈妈就真的拖着她走。唐静垂着眼睛,盯着脚后跟在地上拖出来的痕迹看了几秒,用力站起。
那妈妈以为她要挣扎,下意识抓紧她的胳膊。
唐静疼得快哭出来。
见她乖乖跟着走,那妈妈才松了力气。
天还没亮,灯笼里透出的光,穿过雨幕,被湿哒哒的地面反射,鬼火一样。
一路走到那个眼熟的小门,门外停着一辆很不起眼的马车。
那妈妈把唐静架上马车,自已也爬了上来。
“替我给谢妈妈带声好,就说我和夫人都记着她呢。”薛妈妈嘱咐。
“不会忘的。”
车夫挥了一下鞭子,马车慢慢启动。
唐静本就湿透了。又在雨里走了一阵,吹了寒风。刚坐下没多久,就连打了两个喷嚏。
押送妈妈好像看了她一眼,又好像没有。
连夜冒雨出发,赶着开城门的时间出城,这是要把她送出去。
唐静本应该欣喜的。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只是,怎么挑了这么个天?
感冒,是会要她的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