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地方离湖边水榭不远。
碗碟都是银制的,比现代常用的盘子稍微小些,连带着菜肴也跟着小而精。四荤五素摆好之后,桌子最中间还空着一块,应该是还有道大菜。
唐静注意到,侍女单独给她加了两道菜,一道肉丸子,一道虾仁。
不用想都知道,皇帝记得她要吃肉。
真是尴尬。
唐静对着桌子发呆。
没一会,四个侍女端着托盘上来。
大菜是鱼脍。鱼肉雪白透明,一看就知道刀工了得。
还配了姜蒜酱油等好几个小碟子。看着色香味俱全。
可惜了。唐静感叹。
为了避免感染寄生虫,她不吃生食。何况,鱼的做法那么多,不缺刺身这一种。
“拿下去吧。”她朝侍女道。放着也是占地方。
“有何不妥吗?”皇亲国戚问。
从水榭到现在,他的话并不多。这一句,更像是主人问客人饭菜合不合口味。难道,这里其实是他的地盘?
“我肠胃弱,不能吃生食。”唐静笑道,“鱼脍放久了,味道就变了。趁着还新鲜,赶紧赏人吧。别浪费了。”
“那么,给姑娘换一道八宝烧鱼,如何?”皇亲国戚笑问。
“麻烦了。”唐静道。
侍女领命离开。
陪皇帝吃饭,应该有比牛毛还多的规矩。唐静当然是不知道的。她只能按照现代的礼仪,等皇帝先动。
没外人,没应酬,皇帝也没多说,拿起筷子,夹了一根不知名的绿叶菜。
等他嚼完咽下,唐静端起饭碗。
主食是五谷饭。粳米,小米,糯米,红豆,还有几样唐静认不出来。饭煮得又软又糯,除了不甜,没有缺点。
唐静又扒了两大口。
“如何,才能让你知道?”皇帝突然开口。
唐静差点呛到。不是食不言寝不语吗?
她把嘴里的饭咽下去,道:“你这就是在逼良为娼。”
对面,皇亲国戚是真的被呛到了。
他捂着嘴,咳嗽了好一会,才缓过来道:“唐姑娘,此话从何说起?”
“女子不议政,不是你们的规矩吗?将来,如果有人因此指责我,责任算谁的?”唐静问。
皇亲国戚笑道:“这是陛下问话。”
“所以,将来我被骂了多少句,我就可以骂陛下多少句,是吗?”唐静问。
皇亲国戚不敢答。
唐静转头看向皇帝:“即便如此,我还是不知道。”
“如何,才能知道?”皇帝问。
唐静放下筷子,心中不快。这个人,怎么这么执着?
“朝政?”
“是。”
“你有几个宰相?”
“五个。”
“五个人都凑不出一个结果?”唐静吐槽。
皇帝没答。
唐静抬起筷子,指向斜对面:“他也是其中之一?”
皇帝点头。
“哦,那难怪了。”唐静不高不低道。
斜对面那位突然用力搁下筷子。
唐静瞥了他一眼,道:“饭菜不好吃吗?”
“你!”尚书大人一口气堵在胸口。
“要我答也可以。给钱。”唐静再次看向皇帝。
“又要钱?”皇帝皱眉。
“我又没吃你家米粮,为何要替你劳心?”唐静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
“那你现在吃的是什么?”尚书大人道。
唐静把肉咽下去,问:“你没吃吗?”
尚书大人又被噎住了。
“好。”皇帝道。
“我要他去年一年的俸禄,外加从初一到除夕,所有明里暗里的赏赐。兑成黄金,零头也不能少。”唐静道。
尚书大人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好。”皇帝微笑着点头。
“那你问吧。”唐静又挑起一筷子饭。
这情形乍一看,仿佛聊的不是朝政,而是家长里短。
“前不久,奉安都督病故。其子上书,请求册封为新任奉安都督。”皇亲国戚道。
父死子继?藩镇割据?国中之国?唐中后期的河朔三镇?那确实麻烦。
唐静咽下嘴里的米饭,又夹了根绿叶菜,慢慢磨完。
“何时收到的上书?”
“大前日傍晚。”皇亲国戚回答。
“也就是说,已经议了三日了。”
皇亲国戚沉默。
“奉安在哪里?”
“东北边境。”尚书大人抢答,语带轻蔑。似乎在说,看你能的!还不是连奉安在哪儿都不知道。
唐静装作没听见,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红豆,问:“老都督是突然病死的吗?死后有没有发生骚乱?”
听对面皇亲国戚的动静,似乎是惊讶了一下。
“是。之前朝廷从未收到过风声。确实发生过兵乱。祸首乃是他的几个儿子和部下。最后,三子平定乱局。”
“老都督当年,是因为平叛有功,才受封的吗?”
“是。”
“简单。”唐静停下动作,道,“割地,赔款,送质。”
“不可。如此,便等同于承认了奉安的藩属地位。”尚书大人立刻反驳。
唐静握紧筷子,皱着眉抬头。
“议政。自当各抒已见。”皇帝预判了她即将要开始的嘴炮输出。
唐静咬住嘴唇,将话憋回去。
“陛下,臣倒想听听,她要说什么。”尚书大人还不服气了。
这可是你自找的。唐静提气。
“注意言辞。”皇帝再次提醒。
又被打断!
唐静用力放下筷子,转头瞪向皇帝。
“唐姑娘,消消气。”余成将还冒着热气的烧鱼放到唐静面前。
鱼就是红烧鱼,只是身上还点缀着各种颜色的其他配菜,好看极了。
唐静拿起筷子,照着鱼腹用力插下去,然后筷子一别,刮开一大片鱼肉,露出里边森白的鱼骨头。
余成往后退了一步,随后站回皇帝身边。
时间不长,鱼肉却烧得很入味。
唐静吃完鱼肉,沉了口气,开口:“你不承认,他就不是了吗?如果他没有那个实力,敢在朝廷旨意下达之前,发动内乱,敢提那样的要求吗?”
对面不答。
“如果,朝廷对付他,如碾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还需要议上三天吗?还值得皇帝陛下亲自拿出来,当件事说吗?五个宰相,总不能都是尸位素餐之辈吧。你一年的赏赐和俸禄,只有三文钱吗?”
尚书大人又开始磨牙。
皇帝清了一下喉咙,意在提醒。
唐静收敛锋芒,道:“到现在还没定下来,不就是因为打的代价太大,认了又怕丢朝廷的颜面,怕别的地方有样学样,争相效仿,引发更大的动乱?”
“继续。”皇帝道。
这鱼也不知是什么鱼,肉质肥嫩细腻,刺还少。很好吃。
唐静边吃边道:“陛下,你该烦心的,不应当是奉安。别弄错了主次。”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