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河,水面宽阔,水流很急,但面上不显。月亮倒映在河水里,轮廓清晰。
“当日若是我,不会有你这般果决。”徐升道。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当时的事。
“其实也怕。但那时娘的头巾还是干的。我就想着,如果不救,我以后可能会睡不着。”唐静道。
“还是要谢谢你。”徐升道。
“嗯。你说过,我记着呢。”唐静踢起一个石子。
“听说,你是明珠胭脂铺虞掌柜的娘家侄女?”徐升问。
“是啊。”唐静道。
来往的这些天,朱娘子没少旁敲侧击,打听唐静和刘妈的来历。
这很正常。想了解救命恩人的来历,乃是人之常情。
刘妈虽然单纯善良,却不傻。朱娘子第一次问起时,她就告诉了唐静。
唐静让刘妈隐瞒了那些,刘妈自已也弄不清楚的事情。只说是虞掌柜的侄女。刘妈是受虞掌柜所雇,来照顾唐静的。
“可你看着,并不像她的侄女。你的胆量,谈吐和魄力,说是她的东家,倒更合适。我听说,你是两个月前过来的。巧合的是,明珠胭脂铺的生意,也是从那时开始,有了起色。”徐升道。
打听得这么清楚?
唐静停下来,仰头看他:“怎么,明珠胭脂铺的东家,就不能救你母亲了吗?还是,大哥怕我身价太高,报答不起?”
“不,不是。只是好奇。”徐升道。
呦。明珠胭脂铺都不放在眼里,看来,你也有些家底啊。
“那么,大哥打算怎么报答,明珠胭脂铺的东家?”唐静也好奇。
“你并不是明珠胭脂铺的东家。”徐升摇头。
唐静眉毛一跳:“为什么?”
“明珠胭脂铺虞掌柜的上头,是广庆商行的顾掌柜。广庆商行是惠安广庆记在郢都的门面。
据我所知,惠安广庆记的当家杜英,精明干练,有雄心,有手段,善御下,但并不急色,也没有荒唐事。
你如果真是他的女儿,不会在玄清观给你母亲供牌位。”徐升道。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他是谁?
唐静沉下脸:“还有呢?”
“荆红,不是一个常见的姓。你五官精致,隐有秀色。我只想到了榆安红馆。传说,榆安红馆最红的姑娘,都姓荆红。”
“红馆”这两个字,连范婉的记忆里都没有。这个人,竟然准确地说了出来。
“继续。”唐静道。
消息,是相对的。如果徐升就是个普通人,他不会知道杜若玹。他查到的越多,说得越准确,便越能说明,他不简单。
徐升突然朝唐静拱手,郑重道:“抱歉,冒犯了。在下查到杜英就收手了。请姑娘相信,在下绝对没有冒犯之意。”
“我相信。”唐静继续往前走。
其实能理解。她是徐母的救命恩人,现在又和徐家好得像一家人。徐升私下打听她的身份,很正常。
徐升却拉住她:“如果,你受制于人,我可以帮你。”
唐静疑惑。
他是觉得,自已受制于杜若玹,才不得不帮杜若玹做事?这个推测,还挺有趣的。
“帮我?你既知道他,就该清楚他的实力。你凭什么说,你能帮我?”唐静笑问。
“这些时日,姑娘从未问过在下是谁。在下相信,姑娘是真的不求回报。但在下想为姑娘尽绵薄之力。”徐升道。
“你有多大力?”唐静问。
“不瞒姑娘。在下祖上传下一间酒楼,名六合楼,在长乐东街与金水河交界之处。十多年前,在下依托酒楼,开始做消息买卖。至今,在郢都城,也算有些实力。若在下出面,向广庆记要个人,应当不难。”徐升道。
唐静看着徐升,眼睛慢慢睁大。
什么运气?
随便下水救个人,就能救到黑帮大佬的母亲?
“吓到姑娘了。”徐升突然露出几分不自在。他好像,并不喜欢他的身份。
“是被吓到了。”唐静道。
徐升垂下眼皮。
“既然大哥开诚布公,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毕竟,再怎么样,大哥总不会对我不利。”唐静笑道。
徐升竖起右手,郑重道:“以母亲之名起誓。”
“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我看上杜若玹了。以后,想嫁给他。若大哥能做我的娘家人,就再好不过了。”唐静笑道。
徐升惊讶。
“怎么?”
“没什么。若真是你心中所愿,我自会尽力帮衬。”
“如此,那大哥帮我个忙吧。”
“你说。”徐升道。
“烦请大哥去帮我查一户人家。尽量不要惊动主家。什么厨娘的兄弟,管事的妻儿,能查多少,是多少。也不一定要查出什么来,消息越多,越细,越好。”唐静道。
“这个倒是不难。我们六合帮最拿手的,便是探听消息。你想查谁家?”徐升问。
“范畚,范家。”唐静道。
“范畚?”
徐升皱着眉头,将这个名字细细念了几遍,突然眼睛一睁,惊讶地看着唐静:“相府?”
“敢吗?”唐静问。
徐升的嘴唇颤了几颤,随后应道:“敢。就是,时间上可能要久一些。”
“不着急。人尽皆知的,隐秘阴私的,与范畚有关的所有人和事,查到多少算多少。”唐静道。
“我明白了。”徐升道。
唐静并不是随口一说的。徐升真的有心想查她,根本不费力。他此刻提出来,就是想给双方一个台阶。
唐静就顺着下了这台阶,告诉了他,她是谁。
她挺喜欢徐母的。以目前的情况看,她估计还要和徐家纠缠一阵。坦荡些,放心些,自然些,没什么不好。
两人又在河边走了一段,才上山回房,各自休息。
唐静躺在床上,借着月光看着帐顶。
她的性格并不谨慎。至少,不会想着,要查范畚的把柄,给自已留后手。
这是范婉的意思。
这个小姑娘,一方面敏感,脆弱,仿佛一朵柔弱小白花,风一吹就倒。一方面又谨慎,腹黑,让人精神紧绷,脊背发凉。唐静甚至有些不敢想象,她要是狠起来,会做出什么事。
如此分裂的两种性格,竟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而这个人,还能毫无察觉地影响自已。唐静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表面上看,她身上没有系统,没有任务,没有目标,自由自在,想怎样,就怎样。
但是,范婉的存在,就像是一根无形的缰绳,时刻影响着她的思想和行动。无知无觉,毫无预兆。
这可比摆在明面上的系统,更加可怕。
因为范婉,唐静甚至看不清,自已的未来。
幸好,唐静能感觉得出来,范婉也喜欢杜若玹。
只要这个大目标是一致的,其他的,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