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0日,距离段秋白的四十四岁生日还有三天,母亲凌晨一点左右,又一次突发脑梗。
睡梦中被手机铃声惊醒,接到妹妹段春蕊带着哭腔的电话,段秋白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情况不妙。
一个小时之后,等到段秋白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在ICU抢救之中。
头靠在哥哥肩膀上,段春蕊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哥,妈这是怎么了?昨天下午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人老了,体内血液中有斑块,溶栓治疗也不可能全部溶掉,大概是斑块移动,又引发了脑梗,”来医院的出租车上,段秋白上网查了资料,对再次发生脑梗多少有些了解。
“哥,妈能挺过这一关吗?医生讲,妈这次发病情况很危险,血压低的厉害。”
“老妈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段秋白只能用这话来安慰妹妹,此刻他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过了大约一半个小时,负责抢救的主治医生把段秋白兄妹俩叫到办公室,面无表情的向两人介绍病情。
“病人第二次突发脑梗,造成脑部出血,现在病人血压非常不稳定,刚刚用了升压药才稳住血压,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病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后面医生讲的话,段秋白已经记不得了,慈爱的母亲难道就这样走了?他心有不甘。
看着泪眼婆娑的妹妹,段秋白已经没有什么话可以安慰她。
兄妹俩默默的在ICU外面走廊的长椅上坐着,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春蕊,老爸,这次怎么样?”
“我去的时候,老爸吓得一直在哭,我坐120的救护车陪妈妈来医院,家里只有他自已一个人。”
“春蕊,你先回去吧,陪陪老爸,我一个人在这里等消息。”
“哥,我不放心妈……”
“现在快四点了,你先回家,我一会儿让杜爽今天请假,她去家里替换你照顾老爸,到时候你再来医院。”
“好吧,哥,有事情打电话。”
目送着妹妹远去的背影,段秋白的双眼模糊了,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又是多灾多难的一年,老妈你可要挺住啊,段秋白在心中不住的祈祷着。
走廊上的电子时钟,时间一秒一秒地跳动,段秋白的心一直揪揪着,半个多小时之后,妹妹段春蕊打来电话,她已经到家了。
“春蕊,老爸,情况怎么样?”
“哥,应该没什么问题,我进家的时候,老爸已经睡着了。妈有消息了吗?”
“还在抢救,你先休息一会吧。”
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早上五点,段秋白不想吵醒女儿,他给老婆杜爽发了一条微信:“你今天请一天假吧,去家里照顾一下我爸,替换下春蕊,谢谢了。”
发完微信,段秋白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段秋白身心俱疲,本来以为母亲已经度过此劫,没想到疾病又来了个回马枪,一下子就把他打懵了。
“苏雪芳家属!谁是苏雪芳家属?”一个护士出来急切的喊着。
听到叫母亲的名字,段秋白嘴里答应着,站起身来奔向医生办公室。
“病人家属,我们已经尽力了,刚刚病人走了,请节哀。”主治医生拍了拍段秋白的肩膀,安慰着他,“老人走的很安详,没有什么痛苦……”
早上五点十分,母亲走了,段秋白木然的签完字,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坐在走廊长椅上,双手捂住脸,无声的抽泣着。
过了不知多久,眼泪已经哭干,段秋白此刻有些神经恍惚,他听见母亲熟悉的声音,“秋白,不要难过,妈妈累了,妈妈要去休息了,照顾好自已,照顾好妹妹,照顾好你爸爸……”
医院周边的殡葬一条龙服务公司二十四小时营业,早上六点钟不到,段秋白走进去一家,和老板谈好了母亲的后事安排。
从殡葬公司出来,他打了辆出租车,回家看望父亲。
父亲还在睡觉,妹妹春蕊见哥哥一大早回来,有些吃惊,看到他发红的双眼,一下子明白了一切。
把妹妹拉到楼上卧室,段秋白强忍住泪水,“今天的五点十分,妈妈走了,妈妈走的很安详,没有任何痛苦……”
妹妹春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妈妈!妈妈!”
“春蕊,别把爸爸吵醒了,我们还有爸爸要照顾的。”
“呜呜……”春蕊忍住哭声,身子一颤一颤的,无声的抽泣着。
“一早我联系好了妈妈的后事……”
等妹妹春蕊情绪稍稍好一点,段秋白把丧葬公司的一些后事安排给妹妹做了交代。
从母亲的衣橱里,挑了三套她平时喜欢穿的长袖衣服,和妹妹前两天刚买的两条白毛巾一起放进包里。
春蕊从家庭相册里面,选了一张母亲的生活照片,骨灰盒上需要。
母亲生前曾经和段秋白交代过,等父亲他俩百年之后,把两人的骨灰合在一起,然后举行海葬。
母亲苏雪芳出生在渤海湾的一个小渔村,天生的喜欢大海,母亲前几年一直想和父亲一起去国外走走看看,赶上了疫情,母亲的这份心愿终究未能实现。
只能在将来的某一天,母亲和父亲一起,随着阵阵的海浪一起奔赴大海,走遍五洲四海。
把母亲后事需要的东西收拾好,段秋白洗了把脸,到厨房准备早餐,给父亲熬了小米粥,蒸了两个馒头,又煮了几个鸡蛋。
做早餐的时候,他一直考虑该如何和父亲说母亲的事情,妹妹春蕊提议暂时不告诉父亲,拖一段时间再说。
段秋白一时拿不定主意,如果不让父亲见上母亲最后一面,老父亲一定会留下终生遗憾。
告诉父亲真实情况,他又担心父亲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早上七点半,父亲醒了,看见餐厅里段秋白兄妹俩,老父亲有些犯糊涂,吃惊的问,“哎,你们俩怎么来我家了?”
“爸,我们来给你做饭来了呀。”妹妹扶着父亲在餐桌前坐下。
“哦,你妈妈去哪里?又去你姥姥家?”
“嗯嗯……”段秋白发现父亲的神志有些不正常,他嘴里含糊其辞的应付着。
“爸,你去洗洗脸,洗洗手,然后吃早饭。”看着睡眼朦胧的父亲,妹妹提醒道。
“早就洗了,我现在不饿。”
“爸,你再洗洗,我和春蕊等你吃饭。”段秋白劝说着有些固执的父亲。
或许是听儿子的话,老父亲起来,颤颤巍巍的去了卫生间,段秋白连忙在后面跟上。
洗脸洗手回来,父亲像是忘记了刚才自已说的话,又来问段秋白,“你妈去哪里了?她不吃饭?”
“我妈去我姥姥家了,我们吃饭吧,不用等她了。”
“哦,你妈又去你姥姥家了。”
段秋白这时意识到父亲的神志已经不清,这是明显的老年痴呆症状,也就是阿尔茨海默症。
之前父亲是那么明白的一个人,八十岁不到,竟然痴呆了,这让作为儿子的段秋白一时很难接受。
母亲脑梗前,父亲的记忆力已经开始衰退,经常是刚刚说过的话,转眼就忘了,车轱辘话来回说。
第一次母亲脑梗,对父亲的刺激非常大,好在没多久母亲出院回家,让父亲的神志稍稍有点改善。
今天凌晨,母亲的再次脑梗,一下子就把父亲击垮了,来自外部的强烈刺激,使父亲的阿尔茨海默症变得更严重了。
既然父亲已经认为母亲去了姥姥家,把母亲再次脑梗住院的事情忘记了,段秋白决定暂时不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父亲。
陪着父亲吃完早饭,妹妹把客厅的电视打开,正是CCTV5的体育新闻,父亲喜欢看体育节目,特别是NBA篮球和英超、西甲、德甲和意甲联赛。
吃早饭的时候,段秋白收到杜爽微信,她正开车赶过来,段秋白微信里告诉她,母亲已经走了。
杜爽进门的时候,父亲正在津津有味的看CBA联赛,见儿媳妇来了,父亲还不忘问了句,“你吃早饭没有?没吃的话,让秋白给你做点。”
“我吃过了,爸。”说着话,杜爽被段秋白拉到楼上。
“一会儿,我和春蕊去医院,你在家里照顾一下老爸。他已经糊涂了,忘记老妈住院这事儿,他一直说老妈去了姥姥家。他如果再问老妈去哪里了,你就告诉他,老妈去姥姥家了……”
把家里交给杜爽,段秋白和妹妹春蕊赶往医院处理母亲的后事。他们办完手续,入殓师已经在给母亲整理仪容。
独生女的母亲,在老家已经没有亲人,母亲的后事一切从简,赶在火葬场上午的火化时间,母亲的遗体火化完毕,段秋白把母亲的骨灰暂时存放在殡仪馆。
办完后事,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父亲中午饭,胃口还不错,杜爽做的排骨炖豆角,父亲连着吃了两小碗米饭。
“今天老爸的情况怎么样?”
“还挺正常的,一直也没有问老妈,饭前我领他在屋里散步,走了十几分钟,中午饭后,又睡了一觉,两点多醒了,我给他剥了一个果冻橙,都吃了,然后又吃了一根香蕉,在屋里溜了一会儿,刚刚坐下来看体育比赛呢。”
听杜爽这么说,段秋白放心了一些,“老妈的后事都办完了,你先回家休息吧,晚上我陪着老爸。”
“老公,你也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杜爽发现老公段秋白一夜之间又苍老了很多,不禁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春蕊,你也回去休息吧,我陪着老爸。”
“哥,你早点休息。我明天早上过来。”
妹妹春蕊回家了,父亲在客厅里仍在看体育节目。段秋白感觉真的很累,他坐在父亲旁边的沙发上,闭目休息。
“你不用陪着我,累了就去休息,你去睡会儿觉吧。”老父亲大概是看到儿子一脸的疲惫,满脸慈爱的劝着儿子。
“爸,晚饭你想吃什么?豆角焖面怎么样?”
“好啊,豆角焖面行。”
“那我先歇会儿,我一会儿给你做豆角焖面。”
起身上楼,回到自已以前住的卧室,躺在床上,段秋白浑身难受,感觉像是要感冒。
他从卧室床头柜抽屉翻出连花清瘟,没有喝水,干咽下四粒胶囊,这个时候自已千万不能再病倒。
在床上歇了一会儿,段秋白强打精神下楼,给父亲做饭,豆角焖面是母亲生前最拿手的主食,一家人都喜欢吃。
努力回忆着母亲做豆角焖面的几个步骤,他收拾干净豆角,切好葱花和蒜末。热锅热油,放入葱花、蒜末和瘦肉丝,倒入生抽,再把豆角放到锅里,上面放一层面条,沿着锅边倒入凉水,盖好锅盖之后,便等着豆角和面条焖熟吃饭。
给父亲盛了一盘豆角焖面,又给他盘子里倒了镇江香醋,看着父亲吃面的高兴劲儿,段秋白眼眶湿润了。
“秋白,你也趁热吃吧,我这一盘面就够了。”父亲惦记着儿子,提醒段秋白赶快吃饭。
“好,我吃。”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段秋白勉强吃了一小碗焖面。
吃完面,父亲坐在客厅沙发上继续看他的体育节目,段秋白收拾好碗筷,又在一旁沙发上陪着父亲。
父亲的确是老了,跳台跳水比赛看了没几分钟,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噜声。
正准备叫醒父亲,让他洗漱完,早点睡觉,父亲的呼噜声停了,父亲又醒了。
“爸,起来刷牙洗脸吧,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安顿好父亲在卧室睡下,段秋白在隔壁小卧室里躺下,忙了一天,虽然很累,但就是睡不着。
这一晚上,段秋白失眠了,听着隔壁房间父亲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段秋白想的更多的是母亲。
他太想念母亲了,再有两天就是自已的生日。每年生日,如果不能回家吃饭,母亲都会在电话里提醒段秋白,生日这天一定要吃上一碗象征吉祥如意的长寿面。
想到再也不能接到母亲的电话,再也没有机会吃到母亲她老人家亲手做的长寿面,段秋白顿时泪流满面,一个人在床上无声的哭泣。
“妈妈,这个世界上最亲切的称谓,儿子今生今世再也没有机会呼唤您了。妈妈,我想念您!妈妈,我爱您!”
段秋白在心里一遍遍的呼喊着,伤心的泪水打湿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