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王梅芳这段时间心情一直淡淡的。她自已也理不出个头绪,到底是为什么烦恼?前次陆自明来家吃饭,互相留了电话号码,可是他一直没有主动来联系。每天都会有所期待,每天都以失望告终。妹妹有天问她:“姐,自明哥哥有没有联系你呀?”梅芳说没有。兰芳道:“可能那天他喝醉把你号码弄丢了,那你为什么不联系他呢?”
是啊,自已为什么不能主动联系他呢?他写号码的纸条被自已妥帖地夹在日记本里,他的电话号码自已早就倒背如流,可是为什么不联系呢?跟妹妹说道:“当然应该男孩主动啦,女孩子不好太主动的。”
兰芳说道:“你们总是把简单的问题想太多、搞复杂。”
梅芳无言以对。上周六,陆自明再次来家,明明很想他多呆一会,可是最后情绪上来,梅芳放下碗就以复习功课为借口去图书馆了。出门后又立即后悔这么冲动,其实并没有必要一定要去图书馆看书。到底出于一种怎样的情绪呢?是恨?是恼?是羞怯?是失望?是赌气?总之,自已其实并不想这么做,后来在图书馆看书的效果也并不好。
第二天,兰芳告诉她,陆自明上次喝醉酒把纸条丢失了,而且完全断片了,又抄了一个电话号码给他。听妹妹这么说,她心里忽然感到好受许多。终于确定了他不打电话的原因,比起原先自已东想西想的诸多缘由来说,这算是容易接受的理由。可是昨天星期一,仍旧没接到他的电话。昨天上午听科室的徐姐说有一个男生的电话找自已,正好下生产区检修去了,没接到,也没留下名字和号码。她隐约有种直觉是他打来的,可是也难以确定,不禁又陷入到左思右想的情绪之中。
周二上午,王梅芳正在整理纺织机的检修方案,电话响了。技术科大办公室就一部电话,放在徐姐的办公桌上。王梅芳这段时间对电话铃声特别敏感,好像电话铃一响就牵动了她的思绪。徐姐接起电话:“喂,你找谁?...哦,王梅芳呀,她在的,你稍等啊。”徐姐用手捂着话筒,跟王梅芳小声说:“梅芳,找你的!听声音好像就是昨天那个小伙子。”
王梅芳其实早就听到,小心脏也扑通扑通地加快跳起来,兀自装作镇定,走过来接电话:“喂,我是王梅芳,你是哪位?”
“我......我是陆自明......”陆自明差点打个结巴。
“哦。是小陆老师啊,你有什么事吗?”王梅芳的直觉和陆自明开口的声音早就让她判定出来了,虽然她经常幻想等到了他的电话,但是他会怎么说,怎么做,她却从来没有想象过。
陆自明呢,虽然也想象了很多次与她通电话的情形,可是说什么,怎么约她,每次想的都不一样。到最后脑子里也是一盆浆糊,理不出个所以然来。面对梅芳的问题,他脑子也瞬间空白,一时接不上话。
“喂,陆老师?”电话那头王梅芳又追问了一句。
“哦哦,没啥事…我,我想问问你晚上有空没有,影院现在放周星驰的《大话西游》,听说挺不错的,不知道你有没有空一起去看呀?”陆自明心一横,单刀直入地说道。
“啊?看电影啊?我下月有两门功课要考试,晚上我打算去图书馆复习呢。”王梅芳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陡然听到他约自已看电影,心怦怦乱跳,心想单独看电影不是小情侣才做的事吗?感觉有点突兀。而且去图书馆复习功课的确是这段时间她的所有业余时间安排,也就如实说了。
“哦......哦,这样啊......那,那还是考试重要......”陆自明感到自已已经词穷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和无助感紧紧抓住了他,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只好如此无奈地挂掉电话吗?心里还有一丝的挣扎和不甘,总要为以后留一点机会,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道:“那等你考完......”
“你高等数学会吗......”几乎同时,王梅芳问道。
陆自明听到,仿佛在黑暗的子夜望见了黎明的曙光,忙不迭地说:“嗯嗯,高数吗,我们学了两年。”
“哦,我高数这门课上次考就没通过,这次参加了一个辅导班,但是微积分这块我还是理解不了。”王梅芳说道。
“你晚上几点到图书馆?我过来看一下你的教材。”陆自明问道。
“你晚上有空的吗?那七点钟吧。”王梅芳说道。
“好的好的,晚上见!”
“再见!”放下电话,王梅芳内心充盈着满满的愉悦和满足。
徐姐在一旁打趣道:“梅芳,谁的电话呀,有男朋友啦?瞧把你喜的!”
王梅芳害羞地说:“徐姐别瞎说,哪有男朋友,你给介绍呀?”
“哟哟,还轮得着我介绍呀?提亲说媒的门槛都要踏坏了吧!再说,就我这个层次认识的人哪有配得上咱梅芳的呀!”徐姐开玩笑地说道。
王梅芳脸一红,羞道:“我有这么挑么!”
“哈哈哈。”
陆自明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甜蜜和幸福,这是什么滋味?是不是就是爱情的滋味?一整天,他都感觉到一种开启人生崭新阶段的满足感,诸事皆顺。今天收到了弟弟的来信,告诉他在学校的学习和生活情况,还附寄了一张照片。是开学后到南京长江大桥的桥头照的,照片上弟弟身穿白衬衣,风微微把额头前的头发吹起,显得意气风发。与自已印象中那个瘦小、沉默的农村青年完全变了一个人。照片背景是南京长江大桥的红旗状桥身,那个经典的建筑造型原先只在书本里看过图片,而弟弟今天能够从一个偏远闭塞的小山村站到那里,这是多大的跨越!他由衷地感到生逢一个好时代!中午,利用休息的时间,他在现场办提笔写下了《浪涛拍岸,征帆竞发—荷园小区项目顺利开工建设》的通讯稿。他笔不停辍、文无加点,文思泉涌、一气呵成。成文之后,通读两遍,略加修改,甚觉满意。
下午下班后,他马上先回宿舍,冲了个澡,换了身较为新的圆领T恤,又把鞋擦干净,出门前对着镜子用手捋了捋头发,然后到边上快餐店简单吃了份盒饭,就轻车熟路地向图书馆骑去。深州市图书馆座落在人民广场的西北角,面积不大,但周边绿树成荫,十分幽静。一个月前,陆自明来这里交了五十元押金,办了一张《读者卡》,可以免费借书。因此对这一带已经很熟悉了。他走进先去阅览区,这里摆放着十几张长桌,有三四个年轻人正在静静地阅读,边上还有两个中学生正在伏案写作业,没有看到王梅芳。他看看手表,才六点半,还早。于是又走到里面的借书区去找找有没有想读的书。走了一圈,借了一本叶永烈所著的《陈伯达传》。叶永烈的红色三部曲:《红色的起点》、《历史选择了毛泽东》、《毛泽东和蒋介石》,他在大学期间已经读过,感到饶有兴趣。之前中学时代,从来对这种历史深感厌倦,当一种知识成为应试教育的材料,就会变味,使人丧失兴趣。但当他读到叶永烈先生所著的历史书籍,却不仅没有枯燥感,而且还带来了阅读的快乐。叶先生非常擅长把握细节,在宏大历史的背景下,深挖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细节,通过考据大量历史资料,还原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本来面目。细节才有活力、才有烟火气,这些细节的描写把本来索然无味的历史转变成活生生的历史的人和事,于是历史也变得生动起来。他读后深感受益匪浅,也渐渐对这些历史发生了兴趣。
他拿好《陈伯达传》,走到阅览区,人比刚才多了几个,但梅芳还没到。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不急。他找一个角落坐下,开始翻看起来,很快就沉浸在书籍的世界里。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抬头,看见墙壁上的闹钟显示已经七点半了。他抬手看看表,确实是七点半了,梅芳还没来。怎么回事,一定是家里有事耽误了。没关系,等等再说,自已再看一会书。他耐下心来继续读书,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已经八点半了,可是梅芳还没有来。他眼睛盯着书本,可是长久也翻不了一页,脑子里设想着所有的可能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故意的吗?不会。那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吗?也联系不上啊!自已和她都没有寻呼机,她家里也没有装电话,如何联系呢?他心里乱糟糟的,东想西想,毫无头绪。九点一刻了,阅览区的人一个一个离开,只剩下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儿。管理员走过来通知:“晚上九点半闭馆,请借书和看书的人抓紧时间!”他再坐了五分钟,心里知道梅芳肯定不会来了。于是,起身去办了借阅手续离开。
走出图书馆门口,他脑子里还在斗争:继续等下去吗?还是就这样回去?图书馆已经闭馆,灯都熄灭了,等下去也毫无意义。他把书夹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推着车慢慢走。不行,就这么回去也不甘心。他心一横,踏上自行车,往梅芳家的方向飞速骑过去。
来到车站新村王梅芳家的楼下,他绕着房子前后看了一圈,北面的窗户已看不见灯光,应该是客厅和饭厅的灯都关了,南面两间卧室只有梅芳和兰芳小卧房的灯还亮着。王叔和孙阿姨估计已经休息了。他心里开始踌躇:十点多了,到底要不要上去呢?这么晚会不会太冒昧了?如果孙阿姨问起来,自已怎么应对呢?算了,他们都已经休息了,不方便上去打扰。他的心仿佛慢慢坠入深渊,一种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哎,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还在为弄丢了她的电话号码而气恼呢?所以故意放我的鸽子?还是压根就是在耍我玩呢?他有气无力地坐在楼下附近一小块公共绿地的石墩上,刚才一阵猛力踩踏骑行,现在有点筋疲力尽的感觉。
一会儿,一辆普通桑塔纳小汽车开了进来,随后在王梅芳家单元门口停下。车一停稳,驾驶员立即下车,为后座的人拉开车门,一位年轻的姑娘从里面出来。陆自明几乎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是她!真的是她!路灯虽然昏暗,但他一眼就认出从车后座下来的姑娘正是王梅芳!由于汽车发动机没有关,隔着又有点距离,两人说的话听不清楚。从陆自明这个角度望过去,两人身体恰好被汽车遮挡住,只看得见两个脑袋。从脑袋的距离来判断,两人似乎有身体上的接触。而且从身体语言不难看出,小伙子对王梅芳的殷勤和讨好之意。过了一会,王梅芳独自走进单元楼道,驾驶员走到车的这一边仰头望着楼道。陆自明看清楚了,是位年轻干练的小伙子,穿着裁剪妥帖挺括的高级T恤,显得整个人身材挺拔修长,风度十足。楼道灯一层一层亮起,直到梅芳家里的灯亮起,小伙子才依依不舍地上车,调转车头疾驰而去。
眼前的这一幕前后不过几分钟,但陆自明感觉似乎十分漫长。内心刚刚建立起来的对一切的憧憬和自信,基础是如此的脆弱,他的世界正在坍塌,内心荒芜地像古罗马斗兽场,仅剩残垣断壁。王梅芳是在耍自已,或者是报弄丢电话的一箭之仇?不管怎样,事情明摆在眼前。这边假意说在图书馆见面,那边实际另和他人约会去了。也是,她应该值得起更好的人去爱她,自已能给予她什么呢?什么都给不了,在这个城市,他上无片瓦,下无存款,孑然一身,未来会怎样只有天知道,自已凭什么相信她会对自已有好感?自已又有什么资格和能力去爱她?其实,这一切不过是自已想多了。认清了真相后,他开始在心里嘲笑自已。也好,看清了事实,也不用再自作多情、自欺欺人,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他骑上车毅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