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夫瞥了一眼躺在推床上、尾巴翘得老高的老爷子,接着说:“下午三点左右,麻醉效果会逐渐消退,病人可能会感到疼痛,那是正常现象,如有难以忍受的情况,请告知护士站,他们会联系麻醉师给予适当的镇痛治疗。”
老爷子听罢,未等叶大夫讲完,连忙挥手打断,“小叶啊,你可低估了你张伯伯了,你张伯伯年轻的时候,那枪子可没少吃,那都是些大炸弹……”
他用手比划着大小,“就像这般飞过来,呼地一声打在我的胸膛,还好我心脏的位置比常人偏了几分,否则今天你们也就见不到你张伯伯我了。”
手术结束,叶大夫又恢复了平日里亲切的小叶称呼。
叶大夫接过护士递来的手术记录文件,签名的手指微微一顿,“张伯伯。”
“嗯?” 老爷子收敛了笑容,准备接受叶大夫的称赞。
“我已经仔细检查过了,您的心脏位置非常标准,并没有任何偏移。”叶大夫认真地回答。
老爷子顿时无语……
挫败了老爷子的傲气,叶大夫继续道:“当然了,如果您能够忍耐过去自然是最好,任何麻醉镇痛药物多少都会对身体造成一定影响。”
“另外……”叶大夫咳嗽了两声,有些话作为主刀医生本不该由他说出口。
此时,沈来和唐传福正饶有兴趣地围着摄像机热烈讨论着,许大夫则迅速整理着手术记录,这个全新的手术方式与传统的手术大相径庭,因此他必须尽快把这些关键点记下来。
至于另一位不知名的外科医生,叶大夫在整个手术过程中甚至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他深知在这种场合下自已并无发言权,所以非常配合地扮演了一个默默奉献的角色。
“张伯伯,术后的生活会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像吃喝拉撒这些问题,医院门口的小店里就有卖相关的术后用品,麻烦你一会儿去买一下吧。”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叶大夫了解到这位老爷子是个极好面子之人,看着周围这么多的人,于是他便给足了老爷子面子。
正在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柔和声音响起,“钧文,你陪陪张叔叔,这些东西我去买就好,医生您能具体说一下需要买些什么吗?”
叶大夫循声望去,太阳穴不禁跳动了两下。
眼前的女人正是他在原主人的记忆中见过多次的杨素新……
既然杨素新在此,叶大夫的目光自然移到了她身边的那个人,果然,他也在这里。
“尿壶,那种专门用于术后病人,带有长长的导尿管的那种,你去拐角处的杂货店问问,他们应该就知道。”叶大夫平静地给出了答复。
“尿壶”两个字一出,现场瞬间陷入了沉寂。
杨素新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老汉胸膛急剧起伏,嘴唇微微颤抖。他的眼神扫过周遭的一切,沈家、唐家、叶氏祖孙叶广言、杨素新,以及一群医护人员,还有那个十八岁的乡下少女叶芳……
英雄落幕,星辰黯淡,唉,真是悲壮的一幕。
在叶大夫的眼中,术后需要借助专用尿壶方便之事,实乃寻常不过。他在心里回想,即便是在往后世那些专治脏器疾病的外科病区,哪个病人的床边不是放着这么一只专用尿壶呢。因此,他无法揣摩张老先生对此感到羞耻的心态。
“除此之外,家属要做好全天候陪护的工作,这两晚病人还需要挂点滴,估计时间可能会比较晚,为了病人能够休息好,家属们怕是要受累了。”
“哎呀,叶大夫,真是太感谢您了,真心感谢!”张主任紧紧握住叶恒宁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行了,那就把病人送回病房吧,有事的话就去找护士站。”
叶恒宁一边说着,一边始终埋头看着手中的手术档案,仿佛要从中解读出深意,一身白大褂裹得他密不透风,只露出了低垂的目光。
叶恒宁并未准备好面对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在母亲张素娥那里,他是儿子;而在父亲叶广言那里,他仅是个延续香火的后代。这点,原主或许并不明了,但叶大夫却看得分明。
从叶大夫的旁观者视角来看,原主的父亲叶广言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物,旧时代的观念与新时代的思想在他身上碰撞得火花四溅。出身于传统的商人家庭,但他自幼接受了新式教育,动荡年代敢于抵抗家族意愿,坚持北上求学;却又困于宗族观念和母亲的哀求,娶了张素娥进门。
此事背后有个小故事。当年叶广言决定北上求学过于仓促,让整个叶家都措手不及。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又逢战乱之际,家族自然坚决反对。然而,这位叶先生的决心异常坚定,甚至不惜绝食以示抗议。最终双方妥协,叶家允许他外出求学,条件是叶广言需在离家之前给叶家留下一个后代。然而,北大开学在即,短时间内哪里能找到合适的门户相匹配的人家匆匆嫁女呢?于是便有了张素娥进入叶家的事情发生。
当年老太太讲得清楚,只要张素娥生下一个男孩,她便是名副其实的叶家主母。张素娥也正是冲着这个名号来的,可谁料到第一胎生下的竟然是个女孩,从此她在叶家过了好几年既非妻也非妾的日子。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叶广言在北大邂逅了志同道合的杨素新,为追求新时代的爱情,他许下了夫妻一妻一夫的誓言,并公开抨击妾室制度,一时风光无限。然而杨素新未能生育儿子,在其母亲以哭闹自杀相逼之下,叶广言又回到了张素娥身边,自此,叶家的大门之内上演了一出好戏。
新旧思想的挣扎、徘徊、碰撞,新秩序与旧规则交织成一团混乱的帐目。
“那我去买吧,素新现在可能不太方便。”叶广言挤出一丝微笑,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