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应答。
“喂——”
“消毒呢。”
“消过毒了。”
“手术刀。”
“能不能先把俺这块布……”老将军语气谦卑又畏惧地恳求着。
耳边传来血肉分开的声音，虽然麻药已使疼痛感消失，但肌肉被撕扯的感觉仍令他的心跳如战鼓般狂烈。
手术刀在张老将军的大腿根部悄然刺入，并一路平滑精准地深入至股骨内上髁，刀口干净利落，毫无瑕疵。
沈大夫望着这一刀之妙，不禁由衷赞道：“瞧这弧度多美啊，缝合起来定会天衣无缝。”
“那是，这曲线真是绝了。”唐大夫也连连称赏。
张老将军：？？？他们在谈论的是他自已的肉吗？
“沈大夫？沈大夫？”
“叶娃？叶娃啊？”
老将军吓得动都不敢动，尽管眼球在无菌布下不停地转动，此刻他倒宁愿昏睡过去。
股骨内上髁处传来的皮肉撕扯感直抵脑皮层，久经沙场的老将军，其神经胶质细胞从未如此活跃，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刺激着它们在神经元之间疯狂舞蹈。
“叶娃……叶大夫……”
他感到腰部也开始有皮肉拉扯的感觉。
“叶大夫，我是腿疼，我腰没问题！”
老将军向来自豪于他的腰，周围同龄战友多数患有腰椎间盘突出，背地里常唉声叹气喊疼，每当听到他们的抱怨，老将军心底总会暗自窃喜，他腿虽疼，腰却是好的！
腿疼比起腰疼似乎显得更高贵洋气，至于其中缘由，恐怕只有他自已才明白。
“做这类下肢手术，病人易发生血管痉挛，所以同时做腰交感神经切除术，可以缓解血管收缩压力，促进侧支循环，改善皮肤血液供应。”叶大夫向病人提出的疑问总是耐心解答。
叶恒宁边解释，边在老将军腰部二次确认椎体平面的位置，随即便手术刀准确无比地落在第十二肋骨末端，稳稳当当地切至脐下方。
“再拉开一些。”叶恒宁侧首对许主任吩咐道。
许主任手中的拉钩早已蓄势待发，闻声迅速而稳定地拉起两侧腹外斜肌。
刀锋“嚓嚓”两响，部分腹内斜肌与腹横肌被切断。
老将军顿时觉得腰部一阵寒意袭来，一股上下分离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感觉自已就像一只风筝，那根维系着风筝与大地联系的线正一点一点断裂.
“叶大夫，哦不，叶娃，我腰……”老将军嗓音微微颤抖，双眼被无菌布遮住，透过布料模糊地看到晃动的人影及手术刀反射出的冷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将军额头沁出了汗水，黏湿了额头部位的无菌布。
“哎呀，粘上了啊，我给您换一块新的。”一直在旁边关注老将军麻醉状况的王大夫发现这个问题，忙走了几步从手术室柜子里取出一块新的无菌布，展开后小心揭去盖在老将军头上的旧布。
突然间，明亮的光线毫无预警地闯入视线，混杂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老将军沉醉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而紧接着……
“轻点呼吸，呼吸太重会影响血管收缩舒张。”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老将军闻声鼻翼一颤，瞬间调整呼吸，使之变得轻微且谨慎。
小赵护士体贴地用温热毛巾帮他擦拭汗水，她亲切的笑容让老将军心头一暖，可还未等到他道谢，一张带着包装纸味的新鲜无菌布便已落下。
“张老先生，我给您腾出俩鼻孔，您别急。”伴随着姑娘清脆的话语，一把尖锐的剪刀尖从无菌布外探了进来。
老将军的眼珠不住往下看，亲眼目睹剪刀尖刺进自已因恐惧而扩张的鼻孔。
一下，两下。
“王大夫，您看我找准了吧。”戳完两个洞，小赵兴奋地觉得自已干得不错。
王大夫笑着没接话。
剪断腹内斜肌与腹横肌后，叶恒宁伸出食指探入，轻轻触碰着老将军脊柱旁的交感神经节，“就是这里了。”
叶恒宁话音刚落，许主任和沈来两位大夫的脑袋都凑了过来。
“这神经看着挺健康的，切掉了怪可惜的，左右交通支是不是也应该一起切掉？”许主任问。
老将军瞪大双眼，神情木讷，他努力让自已忽略掉围绕在他身体各器官的讨论。这招的确奏效，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感觉自已心态逐渐平和，连呼吸都变得更加深沉悠长。
然而命运往往无情，五分钟后，随着一种微妙感觉的出现，一股名为“尿意”的感觉涌上老将军的心头。
怎么会这样！
在这个偏远的乡间小镇上，他可是整整饿了八个时辰呢！上田埂劳作前，他还特地跑到茅厕去解决了，谁知这眨眼的功夫！此刻，他已被抬上了村卫生所的手术床，肚皮都已经划破了口子，难不成还能让人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跑出去解决？
决计不能啊，只能硬生生憋住！
一秒……两秒……
“老王大夫，给俺扎一针吧。”过了片刻，老汉憋得脸泛紫红，近乎绝望地请求。
乡村里的王大夫眯眼瞧着他，带着关切与坚毅的神色回道：“可不成哪，大爷，您现在精神头儿正好，过多的麻药只会伤身子。”
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沉闷的呼吸声又起……
老汉的脸涨得越发红亮，他再也忍受不住了！
“再不让老子昏过去，老子就得直接尿床上了！”
手术室内一时鸦雀无声，叶大夫手捏神经钩，小心地挑起了交感神经干，随后低声对躺在手术床上的张大叔道歉：“张叔，刚才我牵拉您的输尿管时可能力度大了些，让您产生了想去厕所的错觉。其实您现在无需憋着，您并没有尿意。”
叶大夫边说边将细线穿过交感神经干下方，将它游离到膈肌脚的位置，并补上一句：“张叔，您不妨试试看。”
老头子胸口剧烈起伏，若这小子是他的那些庄稼汉，早就一脚蹬过去试试看啥意思了！可眼下这个状况，试试什么劲儿呢？！试的还不是能不能放得出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