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仓打量着四周,发现屋子里仅有梳妆台前的一把椅子,于是将其转了个方向,坐在了椅上。
“娴静,你就别再去西华饭店了吧。”他开门见山地说出这句话。
“你今天也见识到了,要是没有李队长在,会发生什么事。我自已很快就能赚到学费和生活费了,你不必再如此辛劳。”
叶娴静惊讶地抬起头,她未曾料想到平素沉默寡言的弟弟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原来她所付出的一切,并非无人察觉,这让心中五味杂陈的她多少感到一丝慰藉。
“娴静,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明白,咱们俩是不同的。你是男子,我是女子;你是叶家的大孙子,而我却是多余的。”
叶娴静走到叶满仓对面的床边坐下。
“离开了西华饭店,我能去哪儿呢?像咱娘那样依附男人过日子吗?还是读书?读书又能如何呢?杨素新不就是燕京大学的学生,第一批女大学生,那时候多风光啊,可最后不还是困在后院里,跟咱娘一样拼了命地生儿子吗?”
“如今提起她,大家只会说她是叶家的媳妇,是叶广言的妻子,是县工务局局长的妹妹,又有谁还会记得她曾是燕京大学的第一批女学生,学习成绩甚至比叶广言还要出色。”
说到这儿,叶娴静的眼中闪烁着不服输的光芒。“不是常说男女平等吗?难道我的命运就只能是嫁为人妇吗?”
“今天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明天村里的人全都知道我背后的靠山是李队长,像钱大强那样的混蛋再也不会敢来找麻烦了。赵老三是最近打算拍电影的,女主角的位置争夺得很厉害,原本应该是轮不到我,不过经过今天的事,那就难说了。”
说着,叶娴的目光坚定地看着叶满仓,“所以满仓,我想试试,尝试一种不一样的生活方式。”
叶满仓被叶娴的话语深深震撼,这……是不是意味着民国时期的女性已经开始了自我觉醒?
第二天清晨,张桂花絮絮叨叨地催促叶娴一定要把握住李队长这样的好男人。叶娴和叶满仓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家门。
巷口只停放着一辆人力车,“娴静,你坐车走吧。”叶满仓笑着说。
“那你呢?”叶娴问。
“我骑自行车过去。”叶满仓指着楼梯旁停放着的一辆黑色自行车。那是叶家刚迁居上海时购置的,本是为了将来叶满仓上学方便,但从那次小少爷试骑一次圣约翰大学后,便再也不肯骑它了。
因为买的是一辆男士款自行车,张桂花和叶娴不方便骑行,自行车便一直在楼下的车棚里闲置着。
“你骑这个?”叶娴皱起了眉头。
叶满仓没等叶娴再多说什么,便迅速打开自行车支架,拍了拍座椅,随手一蹬便骑了上去。
“娴静,我先走了啊。”说着,他用力踩动脚踏板,疾驰而过人力车。
从岐山村出发前往圣约翰大学,必须要经过一段沿着黄浦江的道路。春风裹挟着江水特有的咸腥味拂面而来,叶满仓兴奋地按响了自行车铃铛,引起前方行人一阵慌乱。伴随着路人的不满抱怨声,叶满仓难得地红了脸颊,加快速度消失在人群视线之中。
叶一柏与医学院的波恩教授约定的是清晨六点半见面,波恩教授不仅是约瑟夫大学医学院的院长,同时也是克里兰医院的医生。他一大早需要回医院巡查病房,所以才将见面的时间安排得如此之早。
叶一柏到达时,波恩教授正坐在办公室享用早餐,旁边还有外语系的温特教授。两位教授显然交情匪浅,他们在品尝小笼包时共用一碟醋。
“哦,叶,你来了,随便找个地方坐,自已倒杯茶喝,我们很快就会吃完的。”温特教授首先发现了叶一柏,热情地招呼道。
波恩教授微微抬起眼镜,目光犀利地掠过叶一柏,并未言语。
“两位教授好,您二位不用管我,我去走廊里欣赏一下风景,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几幅很好的风景画,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正好可以去看看。”说着,他还体贴地替两位教授关上了门。
“真是个懂礼貌的孩子。”就在门即将阖上的那一刹那,叶一柏分明听到了一句英文评价。
医学院的教学楼走廊里确实挂着不少画作,既有风景画,也有医学发展历程中的标志性人物画像,例如第一台血压计、X射线设备以及心电图仪器的照片,还有1929年第一例穿刺注射和心导管手术的珍贵图像等等。
叶柏根仔细细地看着手中的报告单,心头交织着参与乡间医疗革新事业的激动以及对未来不确定的微忧。在这简陋至极的医疗条件下,他真的能够成功完成那台精密的手术吗?
“叶根仔,准备好了。”十分钟过去,村里的老中医温土生推门唤他。
叶柏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当务之急是要先赢得穿上白大褂的机会呐。
“温土生大夫,波老您好。”叶柏根迈入波老的诊室,这是他第二次踏入这里。
“你好呀,叶根仔。”温土生笑着回道,而波老则戴上眼镜,面容严肃地在案头翻阅着叶柏根的档案。
他一页页看得格外认真,足足过了三分光景,才抬起眼帘。
“你学业十分出众,并且化学与生物课的成绩也已达到转科的要求。”波老望向叶柏根,接着说道。
“咱们村里转科的事儿通常四月开始申报,六月前交接完毕,九月才能真正转科。可你的情况特殊,今年你就大学毕业了,六月毕业后你就不算咱约村的人了,自然也就没了转科的资格。”
“然而即使如此,大四转大四自然是行不通的。医术不同于其他学问,别的科目学不好顶多误已,而医术一旦学差了,可是要连累别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