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营第三天,恰逢周末,大家吃过早饭后,缠着班长带我们去爬山。班长迟疑了一会儿,说:“爬山可以,但不许哭爹喊娘的!”大家一脸惊愕,咋琢磨也弄不明白爬山跟爹娘有啥关系,也没往深处想,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营区四周全是山,很高很陡,山上稀稀拉拉长着几棵绿松。山脚下是被村庄分割成条块的旱地,一条小河在营区旁边流过,但河床干涸,随处可见河卵石和流沙。因天气寒冷,农民都在家里猫冬,村庄显得异常清冷。
我们一路高歌向最高的山峰挺进。刚出营区时,大家觉得山就在眼前,可走了半个时辰还没到山脚下,不免有些着急。有人建议班长跑步前进,他笑着说:“把力气都消耗到路上,还怎么往山上爬。”大家终于明白,班长磨磨蹭蹭往前走,是为了节省力气,而我们却因嬉笑打闹将早餐吃的馒头消耗过半。
脚下的路越来越陡,大家呼吸开始急促,额头渗出汗珠。班长转过身说:“同志们,我们已到了山脚下,前面就是巨人峰,加把劲!”大家向山顶望去,只见巨人峰矗立在白云间,两侧是如同刀削般齐整的峭壁,颇有“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气势。班长话音刚落,孙海林喊了一句:“冲啊,不见巨人峰誓不休!”一下子激活大家的兴奋神经,吵吵嚷嚷地沿着山脊向峰顶爬去。
山险如刀。最窄的地方只有半尺宽,而且坡度呈直立状,每前进一步都有如坠深渊之感。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我们,个个身冒虚汗,蹑手蹑脚、战战兢兢地往前挪动着“猫步”,很怕出现闪失。吕刚吓得脸色苍白,抓住我的衣角不撒手,我本来就有“恐高症”,再加上他在后面拽着,更是胆战心惊迈不动步。为安全起见,我俩采取“爬”的方式“闯关”。班长却如履平地,时不时回头“挑逗”我们,大家气的直翻白眼。
就在我们将要抵达巨人峰时,一道悬崖横亘在眼前,身子必须紧贴崖壁脚踩凸石才能过去。“这不是拿生命开玩笑嘛!”大家惊恐万分,后悔不迭。“跟着我做!”班长随即为我们做了一套转、贴、抓、跃,干净利落、稳中刺激的“飞崖”动作,我们吓得心惊肉跳、目瞪口呆。
轮到我们“闯关”了,第一个登场的是胖墩张宏伟。他仿照班长的动作抓住了一根树枝,然后将身子贴到崖壁上,两条腿像面条子似的颤巍巍地往前挪,刚迈出两步就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妈呀,我要掉进悬崖了,救救我啊!”
班长却不慌不急,乐呵呵地问张宏伟:“临出发前,你们不是答应我不哭爹喊娘的,这点困难就吓破胆了,叫你们为男子汉大豆腐最恰当!”随后,他从挎包里掏出背包绳,一头拽在自已手里,一头甩给张宏伟让他系在腰间,然后用力一拉,张宏伟手抓脚蹬过了崖壁。
班长连拉带拽帮我们脱离险境后,大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蹲在大石头上呼哧呼哧喘粗气,登峰赏云的雅兴荡然无存。
下山,班长没有带我们原道返回,而是选择了坡度相对平缓的阴面,虽然离营区远了些,且雪没膝盖,却避开了险段,走起来不是很费力。
路上,我问班长:“你明知道阳面山坡险象环生,为什么还领着我们爬?”
班长表情凝重地说:“其实,我并是有意捉弄你们,只是锻炼一下心理承受能力。军旅之路不是一帆风顺的,各种困难就是横亘在你们眼前的高山,如果不去克服和战胜,很难干出轰轰烈烈的业绩。”
我终于明白,班长不是有意“耍”我们,良苦用心的背后,饱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我提醒自已,无论日后遇到多大的挫折,也要面带微笑往前冲,这一刻不放弃,下一刻就会有奇迹。
回到营区,已是午后三时,我们饿得饥肠辘辘,顾不上回屋洗把脸,直奔炊事班表演狼吞虎咽“吃戏”。那顿饭,我消灭了四碗大米饭,撑得喘气都困难。
吃过饭,班长去新兵连开会,他怕我们在家里“放羊”,临走前交代一项任务,把爬山遇险的感受写下来,他回来检查。
夜渐渐暗了下来,四连的老兵怕天冷冻着我们,不停地往炉子里添煤,迅速升起的室温在我们的脸上泛起红晕,如同小酌一杯,驱走冬日的寒意。大家坐在马扎上,一边聊天一边写爬山感受。
或许是温暖的炉火激活了灵感,我提起笔顿感文思泉涌,越写越来“电”,以至于搂不住闸刹不住车,将古今中外军事名家险中求胜的故事跃然于纸上,一口气写了三千多字还意犹未尽。
那时没有电脑和打印机,所有的文字材料都靠手写,因此,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绝对有面子。为给班长留下“肚子里有墨水”的印象,我尽力把字写的板板正正,却无形中增加了工作量,当我长吁一口气合上本子时,胳膊手腕又酸又麻。
登山感受虽然写的很深刻,所蕴含的道理讲的也很透,但我却患上“恐山症”,日后除了执行任务,很少爬山,哪怕是看到介绍奇峰险山的图片,心都突突。
班长回来后,先是介绍一下新兵连会议精神,主要是周一开训,旅首长做动员讲话,会场要保持好坐姿。随后,检查布置给我们的作业。我因第一个交卷,班长特许我先洗漱入睡,其他同志还在抓耳挠腮构思,班长陪着继续写。
一觉醒来,大家还在点灯熬油写登山感受,而我的本子上班长已写下这样的批注:你上辈子是说书的吗?小词儿捅的挺硬啊!
词硬不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登山战胜了胆怯,蓄积了挑战风雨历练的勇气。在接下来的27年军旅时光中,我多次执行演习、救灾、扑火等重大任务,有时甚至同死神并肩同行,但从没有因危险退却或“吓尿裤子”,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敢闯,身上的几处“疤痕”,成为无畏顽强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