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这件事在京市人眼里是一件旷日持久的大事,从小年开始,一直到过了十五元宵节,只要没出正月,都算是过年。
孩子们每天屋前屋后地玩耍,大人们过了初七却不得不开始复工了。
金钟托人给金四海在机械厂找个了一个临时的工作,实际上的工作内容就是给厂长开车。
机械厂的厂长名叫徐毅风,是军人转业,之前在部队待了二十几年。从前些年开始国家有意地开始选派一些部队出身的军官转业到各个厂主持工作,虽然对于生产来说,这些人是外行,但是起码短时间内风气的改善还是很明显的。
徐毅风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派来了京市机械厂,按理说司机对于一个领导来说是最心腹最要紧的位置,一定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担任,可徐毅风情况特殊,他的警卫员因为某些原因在转业通知下来之后被人举报,带走调查了,处理结果也迟迟没有下文。
自那时候,徐毅风就认识到了,京城机械厂的水,或许比他想的还要深。
徐毅风出身贫苦,走到现在全靠自已,老家是西南某个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贫困县,在京市没有任何亲朋故旧,只有几个信得过的老战友,却也是有心无力不能帮他。
其中一个战友与金钟相熟,偶然说起他的一个战友转业,需要司机,金钟立刻便推荐了金四海。
一开始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没想到徐毅风竟然还就一口应了下来。
与其叫厂里直接给他安排一个司机,还不如随便找个和他一样外面找来的,用着反而更放心些。
金四海初七这天一早就来到了机械厂,来面试自已重生之后的第一份工作,因为来的太早,厂长还没到,金四海也不乱走,就站在门的一侧等候。
上辈子商场上大风大浪也算是见多了,可是再来一次,站在厂长办公室门外,金四海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
厂长办公室边上就是厂委办公室,有人探头看见了金四海,又缩回去和同事交头接耳了几句,不一会,一个看上去性格很外向的男同志走了过来,与金四海搭话:
“同志,你是来干嘛的?”
金四海不着痕迹打量了他一圈,笑笑,说了句废话:
“我来见徐厂长。”
那男人吃了个软钉子,也不臭脸,自顾自说着:
“反正你要是来应征徐厂长的司机的话,那我劝你还是回去吧。厂里头已经有了安排了,只是还没发通知,你在这等也是白等。”
“厂里什么时候安排的?怎么我不知道?”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
男人本来挂着有些油滑的笑容的脸上,因为惊吓瞬间收起了笑容,嘴角尴尬地动了动,失语了片刻,才找回了自已的声音:
“徐……徐厂长,您今天来的,还挺早啊。”
“是啊,我要是不早点了,就得由着你们来安排我了。”
来人正是徐毅风,他肤色黝黑,年岁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头发已经有大半花白,但是腰杆挺得很直,行动间能够看出多年军旅生活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没……没有的事情,是许厂长说……”
“什么许厂长?机械厂现在只有一个厂长,那就是我。许守忠是副厂长。”
强烈的压迫感让平时能言善辩的男人一时间无话可说,尴尬地干笑了两声,便找个了借口离开了,于是刚才施加在那人身上的压迫感就转移到了金四海的身上。
“你就是金四海?”
“是。”金四海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直视着那双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没有丝毫的胆怯和回避。
“好,咱们进来说。”
徐毅风对他第一印象还算满意,点了点头,带着金四海进了办公室。
“你大伯说你开车开得蛮不错的,可是真的?”
进了屋,徐毅风也不废话,直奔主题。
金四海点点头:“是真的,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跟人学过开车,后来去内蒙插队,从市里往旗县往返运输物资的司机有一个生了急病,就叫我顶上了,之后每一年往冬牧场运东西我都开车一起去。”
这话的确是属实的,金四海对自已的车技也很有自信,毕竟是上辈子自已也有车,天天开小轿车出行的人。
徐毅风听完,点点头,又继续问道:
“你是作为知青去插队的,之前没有单位接收你,你是怎么回的北京?”
金四海毫不遮掩:“靠我爱人的工作调动,把我们一家都调回来了。我爱人现在在电影制片厂工作,做编剧,我还有个四岁的女儿。”
徐毅风瞧了瞧金四海那浓眉大眼的长相,心里忍不住啧啧了几声。
这吃软饭也是要看天赋和运气的,一般人学习不来。
徐毅风又继续问:“要是我让你给我做了司机,你知道你应该做些什么吗?”
“多听多看多留心,少说少管少琢磨。我只是来做司机的,您说去哪,我就开车送您去哪。”
“若是有人问你,我的行踪呢?”
“我只是个开车的,哪能记得住那么多事儿,记不清了,忘了。”
“那要是那人的职位特别高,仅次于我呢?”
金四海笑笑,本来老实巴交的表情里多了几分不讨人厌的狡猾:
“我一个临时工,管他多大的领导呢?顶多就是开出我呗!再说了我是您的司机,要是您觉得我开车开得好,别人谁也踢不走我。”
这短短几句话,看似没说啥,实际上又什么都说了。
原本徐毅风只是抱着凑合的心态,打算问几个问题就放他离开,谁料这小子一开始装得老实巴交的,实际上心里头非常有数,每个问题都听懂了,并且能回答在点上。
“好了,你通过了,明天开始上班,一会去隔壁办公室问问上班时间,和需要你干些什么,这是厂里给我配的那台车的钥匙,你拿好,不许私自开出去自用。。"
徐毅风也没过多思考,就直接决定了要他。
”好的,感谢徐厂长。咱们明日再见。“
金四海得到了工作,也没有过分喜形于色,只是接过了钥匙,依旧一幅不动如山的模样,也说不清他是真的木讷还是大智若愚。
看着金四海离开的背影,徐毅风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