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叔,能耽误你一会时间吗?”
金四海从上房出来,就听见一个细弱的声音正在喊自已。
“招娣啊,怎么了?”
朱招娣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我想问问您家,做包还需不需要人帮忙,我和我妈可以。"
金四海听到这话,打量了一番朱招娣。
依旧是记忆里那个又黑又瘦的小丫头,一侧脸颊上,是一个红肿着的巴掌印。
但是她的眼睛在黑夜里亮的吓人,紧抿的嘴唇暴露了她的紧张,但是她依旧不卑不亢地直视着金四海,努力挺直着脊背。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金四海没有问朱招娣是怎么知道卖包的事情,朱招娣也没问金四海哪儿弄来的那么多面料,更没人提重生的事情。
沉默几秒,金四海应了下来。
“明天下午我把布料和包的图样给你拿过去,做好了你自已想办法出手,五五分。”
“好,谢谢四海叔。”
“再多提醒你一句,这些包样子都简单,估计很快就有人自已仿着做了。”
两个人简单交谈了几句,金四海就转身回房了,朱招娣目送金四海离开,自已又在空荡的院子里站了一会。
为什么同样是男人,是父亲,却有着比天地还要大的差别?
她抚摸上自已红肿发烫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恨意,随即又变得坚定。
人活着,不能没有水、食物和空气,却不一定非要有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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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带着两个女儿第一次出去逛公园,母女三个都玩得很开心。
之前的日子,母女三个都活在冯兰花的压迫之下,辱骂呵斥是家常便饭,赶上她不顺心的时候,挨几巴掌也是有的。
两个孩子在家连大声笑闹都不敢,也没什么值得笑值得开心的事情,活得战战兢兢,心头满是压抑。
李娟更是所有的苦楚都往自已肚子里咽,本来热心开朗的淳朴姑娘,生生被磋磨成了沉默寡言的木头媳妇。
像这样母女三个出来闲逛游玩的事情,是想都不敢想的。
天气虽冷,又玩闹了一下午,本应是累的,但直到回家时,三个人脸上都还不自觉地挂着笑意。
“等开春我再带你们去,到时候冰面解冻了,水里还有小鸭子游呢!我给你们俩一人糊一个风筝,拿出去放!”
“我想要燕子风筝!”
母女三个说说笑笑迈进家门,却见本应该晚上六七点钟才下班回来的朱明,正黑着脸坐在床边。
床上的冯兰花一脸得意,歪着嘴,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
“你们去哪儿了?”
朱明阴沉着脸问。
“妈妈带我们去公园滑冰了!”
盼娣人小,还不会看眼色,没有察觉到气氛不对,延续着兴奋劲儿走近了想要和爸爸分享,却被朱明一抬手推了一个踉跄,没站稳,坐在了地上。
朱盼娣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闭嘴!死丫头片子,哭什么哭!晦气死了。
李娟,你是不是看我妈瘫了也不能说话了,就原形毕露了?
你带这两个赔钱货去公园,就留我妈一个人在家,你还是人吗?
要不是我厂里今天停电早下班,我还不知道你平时都是这么对我妈。”
一旁的冯兰花呜呜呜地附和着什么,边说还边费力地指了指自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朱明实际上根本不在乎李娟是不是把冯兰花照顾好了,他生气的真正原因是在单位被人挤兑了。
但是朱明实际上是个懦弱又窝囊的人,工作上受了气也不敢和人硬刚,只能揣在心里头生闷气。
回到家,看见拉尿了一床的冯兰花哦,却不见李娟和两个女儿,听着冯兰花含含糊糊听不清楚的抱怨,朱明原本的八分气变成了十分,在李娟母女三个回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我是中午吃过饭,才带孩子们出去的,一来一回也就两个小时。”
李娟辩解,脸色有些发白。
虽然朱明不像婆婆那样对她动辄打骂,可是她依旧对这个丈夫隐隐有些害怕。
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是没底气更贴切。
因为她只是个农村姑娘,因为他们结婚快十年只生了两个女儿,因为她生不出儿子。
“你就这么做儿媳妇吗?这是被我发现了,要是我没发现呢?
不在家好好伺候我娘,带着俩孩子一出去一下午,你是真去公园了,还是在外头有相好的了?我看是拿孩子当借口吧。
娘,她最近出去过几次,是不是总往外跑?”
朱明越说脸色越难看,冯兰花说不清楚话,但是又早都想叫儿子收拾她们母女几个,也不管是真是假,朱明一问,她就用力点头表示赞同,嘴里乌拉乌拉告着状。
眼看着朱明自已心里龌龊便也用龌龊想法揣着母亲,朱招娣忍不住开口:
“我妈平时出去也就是去买点菜,没一会就回来了,你凭什么这么想我妈?”
朱明没想到平时沉默寡言的大女儿朱招娣竟然敢开口挑衅自已的权威,走过去扬起手就给了她重重一巴掌。
“闭嘴。这没有你说话的份。
你们娘们三个吃我的用我的,还处处跟我作对,我养你们干嘛?”
李娟看女儿被打,赶紧走过来护住了朱招娣,眼眶含泪:
“是我想着快过年了,带两个孩子出去转转,把娘的饭喂了,床铺也收拾了我们才走的。
就去了前街的公园,一共玩了也没多久。
你有事儿不能好好说吗,干什么一回家又打又骂的?孩子们做错什么了?”
“做错什么了?她们错就错在一出生少了个把!
废物,废物!”
朱明又想起白天在单位同事说过的话。
“没种的男人,就是窝囊,就是不行!”
他越想越气,抄起手边的东西就扔,家里平时喝水用的瓷缸子全被他砸了,碎了一地。
本来哭闹的盼娣吓得瑟瑟发抖,躲在母亲和姐姐身后,刚刚逛公园的时候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李娟紧紧搂住朱招娣,无声地落泪。
而朱招娣低着头,攥紧自已瘦弱的小拳头,痛恨自已的无能,更痛恨眼前这个自已血缘意义上的父亲。
朱明打砸了一通,穿上衣服转身就出了家门,只留下了一地狼藉,和惊慌的母女三个,还有那个瘫在床上同样被儿子的暴躁吓到了的冯兰花。
“妈,你放心吧。
我不会让你过太久这样的日子了。”
沉默良久,朱招娣沙哑着嗓子开口。
李娟没答复,只是搂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又无声地砸下两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