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衍道长走后,陈源转身回到内堂,直奔父亲的房间而去。他急需将空衍道长的嘱咐告诉陈老太公。
经过整整半日的招待与接受祝贺的陈老太公已感到全身疲惫,此刻正侧卧在床上小憩。陈源不等陈老太公召唤,敲了敲房门便直接推门进去。
“儿见过父亲。”陈源进得房门后忙躬身作揖。
陈老太公侧过身来,正欲起身时,陈源大跨几步来到床边,轻轻扶起了陈老太公。陈老太公不解地问:“源儿,这忙活了大半日,怎不去休息片刻?”
“父亲,儿有事与您商量。”
“今日有什么事呢?若是生意上的事都你说了算。”
“父亲,儿所说的不是生意上的事。”陈源急忙解释。又即刻补充:“若是生意上的事,我怎会打扰了父亲的休息。”
“喔。”陈老太公有些惊疑地看了看陈源。“不是生意上的事,那会是什么大事?”陈老太公紧接着问。
陈源见父亲发问,便将空衍道长的话说了一遍。听明白事情始末缘由的陈老太公微微颔首,抚摸着他的山羊胡子:“源儿以为道长所言非虚不?”
“不敢隐瞒父亲。儿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依源儿,有何主见?”
“儿以为,该当忍痛割爱,先将友德送入空门养到八岁。”陈源说完,弓着腰,不敢正视陈老太公的脸。他害怕看见陈老太公脸上的不悦。
陈老太公沉思片刻:“源儿,坐下说。”
陈源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陈老太公接着说:“源儿,你听为父说来。将德儿送至空门,这事需从长计议。”
“父亲说得是。可是这事也确实需要计较一番。好早有个安排及打算。”
“这样吧,你让为父想想。晚上我们再商议。”
陈源见父亲如此说了,只好告辞了父亲,回到自已的卧房中,思索起来。
起初,陈老太公已听取了空衍道长的建议,殊不知,待陈友德长至三岁,陈老太公却不舍将其送至空门寄养。一是因为陈老太公年龄越发大了,二是朝夕相处了两三年,要是孙子突然离开膝下,心中实在不忍。也就不管陈友德是不是能成为人间大器,只求他一世平安,行善积德就好。而陈源也不好过于执拗父亲,最终向陈老太公妥协,选择了空衍道长折中的办法,将护身符让陈友德不离身的带着。
幼年时的陈友德不仅机敏,还好学。四书五经一读就懂。七岁上下就可以简单地作诗了。家中给他请了当地有名望的先生,姓谢,名子文,号子已,是个前朝的举人,世人皆称为子文先生。子文先生育有一子二女,一子名及第,常侍奉左右,二女早已嫁作人妇。原本按子文先生举人的身份本可以通过疏通或举荐入朝为官。但因他不满明太祖朱元璋和尚出身的身份,虽有过当地熟知的官员欲要举荐他入朝为官,一概被婉言谢绝。一门心思教书育人,著书立作,读书写字。俨然身处闹市中的隐士。
子文先生有一孙女,名为舒琴,乃是及第先生长女,与陈友德年龄相仿。在那个受封建礼教束缚的年代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根深蒂固。或许是因为机缘巧合,也或许是命中注定的事。在陈友德七岁那年,陈源上门拜访子文先生,见谢家孙女可人、温文,便有心要与子文先生结下秦晋之好。
子文先生见友德天资聪颖,又喜好读书,对他本也寄予厚望。在闻得陈源的想法后,也当即答应下了这门亲事。这样年仅七岁的陈友德与子文先生家也仅七岁的孙女定下了娃娃亲。
自从与陈家定下娃娃亲后的子文先生,对陈友德的管教也就变得更为严厉,也更为苛刻。他寄希望陈友德能高中魁首,也好让其孙女与他一同享受富贵荣华。此时的陈友德也不负众望,经史子集知之甚多。陈老太公见孙儿如此成器,不免自豪起来,对陈友德的溺爱又多了几分。而陈源见有子文先生管束其子,对孩子的管教也就搁置一边。至于陈周氏见其祖父如此宠溺孙儿,内心更是欣喜,也学着陈老太公的样子宠溺起儿子来。
岂不知,陈老太公和陈周氏对孙子和儿子的过分宠溺恰恰为其今后的不幸埋下了不可挽回的祸端。
陈友德见先生子文对他管教甚严,心中敢怒不敢言,但小小的内心早已生出抗拒之意。只是碍于先生的威严不敢造次。当他离开学堂回到家中后,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祖父和母亲对他的宠溺令他感到无比的幸福。自此,在他的心里逐渐形成了扭曲的人性。在威严的先生面前俨然一个懂事的小孩,在祖父和母亲面前却是耀武扬威,想要什么就得要什么。即便是如此扭曲的心理和性格,束发之年,陈友德还是考中了秀才,一举成为当地有名的才子。这可乐坏了陈源一家。陈老太公甚至希冀着陈友德今后能高中状元,光耀门楣。让这个世代为商的家庭一跃成为官宦之家。因陈友德过于优异的表现,也让年过古稀的陈老太爷开始怀疑当年空衍道长的言论。甚至也为自已当年不忍祖孙分别将陈友德送至空门寄养而心生愧意的举动找到了最合理的解脱理由。他已经认定,自家的孙儿今后定能出将入相。
陈友德考中秀才之后,子文先生便与陈源商议,找了另一大儒给其授课。大儒姓王,名必安。必安先生受子文先生嘱托,出于好友的身份,加上陈友德青年才俊的名声,便应承了下来。
俗话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过早成名而又一直受于子文先生严厉管束的陈友德,在离开了子文先生后,好像一下就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好几次必安先生授课时他都萎靡不振,甚至当堂顶撞。必安先生一怒之下将状告到了子文先生处。子文先生听闻血气贲张,竟然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昏了过去的子文先生不知是因心中寄予的希望太重,还是因本已年近古稀的年纪,常年的教书育人、著书立作,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昏过去后的子文先生不论怎样寻医问药,病情也不见好转。及第先生见子文先生这般模样,不愿看见父亲子文先生忍受折磨。一直想着有什么好的办法能医治其父。此时恰逢及第先生之女舒琴已是碧玉年华,到了破瓜之期。想着不如将舒琴嫁入陈家,也好给家中冲冲喜,兴许老父的病情也就好转了。及第先生起先征求了子文先生的意见。子文先生心想,若能让自已得意门生友德现在与孙女舒琴先成了家,说不定家中多了舒琴的约束,或许会重回求学之道,也就应允了冲喜一事。
陈友德与谢舒琴的婚礼很快就安排妥当,陈、谢两家都洋溢着喜气。陈友德虽未经男女之事,却也到了情窦已开的年纪。眼看着即将娶亲,心中的欢愉自不必多言。
夜里,两小无猜的两个人,喝过合卺酒,开启了合衾之路。初尝鱼水之欢的少男少女多少有些羞涩。却也令他们难以忘怀。在巫山云雨过后,娇娇滴滴的陈谢氏舒琴对丈夫说:“夫君,我们已成夫妻。望今后为奴家挣个好前程。”陈友德见娇滴滴的妻子,满心欢愉地应承下来。
说来也是奇怪,自陈友德婚后的一年多光景里,他重回刻苦求学之路,这可乐坏了陈谢两家。这最开心的要数子文先生。子文先生见友德成家后恢复曾经求学的模样,病尽不治而愈。后在陈友德婚后不足两年时,安详地离开了人世。子文先生才离开人世半年不满,陈友德开启了翻天覆地的人生。
原来,陈友德之所以发生变化,起初是因为刚新婚,对妻子许下了承诺,不得不去迎合。其二是因为他心中一直惧怕子文先生。子文先生的威严就像一根烙铁在他心中横着。尤其在听闻必安先生找子文先生告状,子文先生被他气得昏了过去时,更觉心惊。
如今,子文先生的辞世,在陈友德的心中再也没有畏惧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