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到镇西军府后,镇西将军夫人待我极好,我学练武艺和兵法很顺利。
镇南军府的事情,也只能偶尔听闻。
嫂子怀孕后,镇南军府大喜,正式将掌家大权交给嫂子。
嫂子把将军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时不时广施米粮钱财。
上京城都盛传嫂子贤惠,平民将军夫人的圣名远扬。
四个月后,我去镇南军府见过一次嫂子。
她肚子已经很大,行走多有不便。
「现下朝中盛传陛下准备封一位镇国大将军,人选就在两位镇边将军中,吴羽较镇西将军,各方面不占优势。他最近想再立军功。」嫂子同我分析朝局。
我心中一紧,猜想嫂子说的时机可能到了。
「可现在南境安稳,他去哪立军功?」我疑惑。
嫂子塞给我一封密报。上面写着,八月末,南蛮大军可抵南境,上面还将南蛮的布局地点画出。
这几个月了解军务,我自知这密报意味着什么。
南蛮军队的动向,怎么会先告知吴羽?
「吴羽早与南蛮勾结,他偷偷把一些军饷和贪污银钱送给南蛮,南蛮假败送他军功。」嫂子道。
屠杀平民不能让一名将军赔命,但欺君叛国足够让吴羽灭九族。
原来,这就是嫂子在镇南军府忍辱负重得到的重要消息。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上报朝廷。」我有些兴奋。
嫂子递给我一把钥匙,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道:
「小景,别急。快了。」
「你拿着这份密报去找镇西将军,他会告诉你怎么办。」
我点点头:「嫂子,我信你。」
11
翌日,朝廷收到南境急报,下旨让吴羽南下守境。
镇西将军让我和刘副将同行,带着一小队人马跟在他们后面。
临出发前,我去了一趟镇南军府见嫂子,侍女却说夫人待生产,不宜见客。
行程急,我没有多想,跟着部队一路南下。
我们人马躲在城外山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吴羽率领着镇西军和南蛮部队演戏。
连续三天,南蛮纷纷佯装大败而逃,吴羽的军报一份比一份漂亮,从镇南军营运往南蛮的军资也越来越多。
我和刘副将拦下一波,并把接应的南蛮小队全数斩杀。
南蛮人以为吴羽反悔,大怒之下直接发兵攻青州。
守备的军士意识到对面来真的,立马通报吴羽。
吴羽交涉,又派军队送军饷,纷纷被我们拦下。两方送军饷的部队都有来无回。
几次三番,双方都觉得对方戏耍自己,直接撕毁合作,南蛮大局发兵攻打青州。
吴羽毕竟是一方大将,即便真打,也不逊色,两方一下陷入僵持中。
决战在即,吴羽披上盔甲,打开城楼,亲上战场,一连砍杀几名南蛮兵。
此战,吴羽胜算极大。
正当军士气势盛起,一抹白色出现在城楼之上。
嫂子一身素色白衣,头戴白菊。
我一愣,捏紧手心,嫂子怎么会在这里?她不应该在上京养胎吗?
那撒谎的侍女,是嫂子故意让我安心南下。
嫂子七月怀胎入战场,她想干什么?
「吴将军!」嫂子大喊。
吴羽回头,正准备喊城楼将士将人扶下去。
只见嫂子干脆利落掏出匕首,一刀直接捅在自己肚子上。
霎时,鲜血涌出,将白色素衣染成鲜红。
「轰隆!」
雷电鸣闪,狂风呼啸,暴雨将至。
吴羽一手扛枪抵挡往后退,一手伸向城楼大喊,
「不要!住手!拦住她!」
嫂子没有听,发疯似的一刀一刀捅肚子。
这一盘局,她谋算了三年,这一战,吴羽必须败。
为防止吴羽翻身,她以身入局。当着吴羽的面,杀了他的亲生骨肉。
「嫂子!」我不顾众人阻拦,从密林冲出要去救人。
刘副将拦不住我,只能带着小队往下面冲。
吴羽亲眼见城楼上那幕,心神受重创,无暇应战,连连败退。
几个南蛮士兵围上,用长矛戳穿吴羽的大腿和肩胛骨。
镇南军将败之际,我和刘副将领着镇西军冲杀。
暴雨倾盆,雨水与血水相溶,风声与呐喊混杂。
雨停了,南蛮大败,刘副将把控住形势。
我浑身是血跑上城楼,只见嫂子湿漉漉瘫倒在地,身下血流成一片。一旁是呜咽不敢靠近的侍女。
「大夫!大夫!叫军医!」
我抱住嫂子,大声求救。
「小景,你听我说。」
嫂子瘦弱的手搭在我肩上,她的声音虚弱如轻风。
「你阿兄最大愿望就是看你习武成才当将军,他若是见你刚才杀敌的模样,一定很欣慰。」
我哭了,眼泪止不住流,双手张着不敢用力,着急道:「别说了,别说了,嫂子,军医马上就来,一定能救你。」
温热鲜血的黏腻感让我感受到嫂子的性命,就在我掌间飞快流逝。
嫂子双眼看着我,她手掌虚弱拍拍我,温柔道:「我和这怀里的孩子本就是最后一步棋,棋子生死没关系的,棋局胜了便好。」
我拼命摇头,这世间,我只剩嫂子一个亲人了。
「嫂子,我不想孤零零一个人。」
嫂子眼尾微微翘起,嘴角勾出一丝细微的笑。
她抬头看向天空,风吹散乌云,阳光洒落。
「小景,别怕。」
嫂子握着阿兄给的香囊,走了。
隐约间,风中传来一阵槐花微香。
从此,这世间只剩下我一人。
12
吴羽叛国罪证据确凿,刘副将手拿圣旨接管青州城防。
吴羽及其亲信全数被抓。
再见吴羽,他浑身是伤,双目无神,瘫在囚牢里像待死的老鼠。
我本想用匕首直接了结他,却被刘副将拦下。
无奈,我只能怒骂:「吴羽,你害我全家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天?可曾想过曾经你手一捏就会死的平民,也有要你命的时候?」
「我全家的惨剧都因你一己私心。现在不杀你,我要看你回京被天下人唾骂指责,看你被灭九族。」
吴羽没有直接回应我,手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已碎裂的半块红粉药糕,用手一点点捏进口中,低语道:「为什么,要再抛弃我一次?」
吴羽军营查抄完,从嫂子床下搜出一个木箱,里面满满当当是这三个月嫂子当家后收集的罪证。
里面还有个上锁的小匣子,上面贴着条子要给我。
刘副将把匣子交给我,嘱托道,「镇西将军很满意这次合作,此番将吴羽带回京受审后,将军会按约任你为千夫长。」
按约?嫂子这是用命在和镇西军府做交易,她为我计划好了未来的一切。
镇西军府的速度很快,青州城防一整顿好,南蛮见不妙便撤军了。
我押着吴羽一路北上,回上京复命。
路上走了快一个月,吴羽的身子虽有军医医治,却越发虚弱,皮肤一点点由红变黑。
军医说,他中毒了,中此毒者日夜如被炭火炙烤般痛苦。
他活不久。
一进上京城门,夹道而来的百姓不断辱骂着吴羽,往他身上扔臭鸡蛋和烂菜叶。
但吴羽已形容枯槁,整个人焦黑如尸,双眼莫名瞎了,身上时不时飞出几只苍蝇。
若不是那一身军服,谁还敢认,这是五个月前,骑着白马风光无量的俊秀将军。
有府内账本密信,又有镇南将士和镇西军府人证,案子很快了结,吴家抄灭九族。
唯有安平郡主因是皇家血脉,终生囚在郡主府不得出。
半月后,吴羽与安平郡主同时暴毙,两人浑身漆黑,形如焦石。
我看了吴羽叛国案卷宗,从头到尾未提及柳家灭门一案。
嫂子无法正名。京中人再提镇南军府的平民夫人,纷纷嗤之以鼻,满口污秽之语。
仇人虽死,我心中却怎么也肆意不起来。
13
我拿着千夫长的令牌求见已是镇国大将军的镇西将军,因官衔太小被拒,只能跪在营外陈情。
「将军,我愿用我的军功换柳家灭门真相大白天下,当年受吴羽教唆的官员,理应付出代价。」
镇国大将军浑厚声音传来:
「此案已了,大将叛国毕竟不是光彩之事,不宜再提。」
我争取道:「将军,那可不是小事,是我一家四口的性命!我嫂子明明是为国除奸的忠勇之人,她不应承受吴羽罪过带来的辱骂。」
营内没有回应,一只酒杯飞出,正中我额头。
镇国大将军怒斥:「你区区一个千夫长,再敢以下犯上,便以军法处置。」
我捂着额头的鲜血,起身缓步离开。
身后营内爆出几阵狂笑,随后是镇国大将军及其夫人的嘲讽。
「这人跟那女人一样蠢,还以为自己有啥军功,一个千夫长狗都不要。要不是为灭了镇南军府,谁愿意搭理这俩贱民。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了,还敢跟夫君提要求。」
「夫人说得是,柳家什么灭门案算个屁,现在最要紧是拉拢青州那些官员,掌控好南境局势,坐好我这镇国大将军的位置。」
「哈哈哈,甚是。」
我捏紧拳头听完全部,抬头努力睁大双眼不让眼泪流下,嫂子走了,我只有一个人,绝对不能再哭。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嫂子这三年的艰苦。这上京城一切都是算计,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根本没有把我们当人看。
这千夫长,我当不下去。
深夜,我将千夫长令牌立在地上,这是嫂子留给我的东西。
我磕了三个头,背上包袱,头也不回离开了军营。
这里,不是我要建功立业的地方!
14
出了上京城,我用嫂子给的钥匙打开木匣,里面是永州的一块地契。
我来到了地契所在地。那里地处偏僻,却依山傍水,风景秀美,土田肥沃,是个归隐的好地方。
在山涧中,还建有一处小院,屋子建构和我青州的家一模一样,院内种有无数药草鲜花。
一名鹅黄衫女子正提着水桶浇花。
我掏出地契,说起嫂子。
鹅黄衫女子兴奋跳起,满脸笑意,乐道:
「她将我从人贩子手里救出,让我在此等一个人,我想那个人就是你吧。」
我看着如诗如画的田居,这是,嫂子为我留的第二条路。
十五年后,天下大乱,流民中一人揭竿而起,势要推翻天齐。
我收拾好行囊,为娘子和两个娃娃盖好被子,想不告而别。
打开院门,霜露未消,我朝院中四座土坟磕头告别。
一回头,却见娘子牵着娃娃在房门伫立。
「她也说过,你还会走的。」
我跟着流民军队,南征北战,攻下青州,杀了所谓威名赫赫的镇国大将军和他夫人,直到最后求饶,他们也不记得我的名字,可没关系,历史会记得。
最后,新朝初立,而我选择隐居永州。
嫂子,小景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