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邓安健(鬼魂)犹豫了,
那原本在心中熊熊燃烧、疯狂决意的复仇怒火,在这一刻,竟如同被倾盆大雨骤然浇灭。
狠绝的杀意渐渐消散,他终究没法再痛下杀手了。
在梁宗羽敏锐而细致的观察看来,邓安健(鬼魂)无疑是传统意义上不折不扣的好“人”。
好人,通常会更深切地受到道德观念的束缚,更严格地遵循法律法规的规范。
在情绪极度亢奋的状态之中,或许会因一时冲动、头脑发热而萌生杀人的念头。然而,一旦冷静下来,多数便会丧失杀人的决心与勇气。
“社会伦理最基本的准则,向来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只要能够确凿无疑地认定他就是杀害你的凶手。你要是真的决意下杀手,我不会加以阻拦。”
梁宗羽语调沉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他的声音在这空旷寂静的空间里悠悠回荡,显得格外清晰而有力,
“你如今已是鬼魂之躯。即便杀人犯法,也不会有尘世的律法来对你进行审判。但是,杀了人之后,鬼魂必然会沾染上血煞之气。”
梁宗羽目光凝重,紧盯着邓安健,“一旦沾染了血煞之气,你将会逐渐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
“在血煞之气的浸染中,你会逐渐沉溺于杀人的快感,然后会不由自主地陷入疯狂的杀戮之中,最终化作肆虐一方、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鬼。”
“之后,或者,上苍会降下天罚之雷将你收服,也可能会有修行高深的高人前来将你诛灭。总之,无论如何,你都绝无逃脱的可能。”
“……”邓安健(鬼魂)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想杀人,这是其一。身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他内心深处对沦为凶残恶鬼也充满了恐惧与抗拒。
但……就这么轻易放过这杀身之仇吗?他心有不甘,那仇恨的火焰在心底明明还未彻底熄灭,却又不得不被现实的顾虑、道德的枷锁和为人良心所压制。
梁宗羽察觉到了他内心的犹豫,再次劝说:“古人自然一直秉持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原则。”
“不过,如今已是文明社会,我们不妨考虑一下文明社会的处理方式。你我携手合作,一同找出他杀害你的证据,然后将其交给法律来公正裁决,如何?”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你跟他(陈德旺)难道不是一伙的么?”邓安健(鬼魂)满心惊讶,难以置信地问道,他那虚幻的身影在微微的风中轻轻颤抖,带着疑惑与不解,纠结与迷茫。
“我什么时候跟他一伙的了?”梁宗羽也倍感郁闷,实事求是地说,他们之间非但不是一伙,甚至还算得上是对头。
“我是受施工单位的邀请而来,陈德旺声称这里闹鬼,我朋友则认为他是企图阻止施工。所以我特地前来一探究竟,看看这里是否真的有鬼魂作祟。”
从邓安健被杀,到陈德旺阻止翻新旧学校。这所学校里肯定隐藏着邓安健的杀身之谜。
但这仅仅只是梁宗羽的初步猜测,在尚未找到确切线索之前,他并不愿过早透露,以免扰乱邓安健的思绪和决定。
“所以,如果我协助你通过法律的手段成功制裁了陈德旺,作为回报,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去轮回转世,至少不能再滞留在这个地方。如此一来,也能让我朋友的工程得以顺利开工。”
梁宗羽开出了他的条件。
“好!”邓安健(鬼魂)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在自己不想亲自动手杀人的情况下,这似乎是比较稳妥的解决办法了。
只是,在答应之后,他依然满怀感慨地凝望着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学校。目光中饱含着深深的眷恋与不舍。
倘若他被杀的谜题得以破解,这里恐怕就会被彻底推平,随后建起住宅楼或者商品楼了吧。
“怎么?都已经在此逗留了三年,依旧舍不得这里?”梁宗羽轻声问道。
“不止是三年啊!”邓安健(鬼魂)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回忆与怀念,
“我以前读书的母校,就是这所学校。那时候的教室,还是瓦房来着。”
邓安健缓缓陷入了回忆,一幕幕往昔的画面在他眼前徐徐浮现。
“毕业之后,就回来这里教书,一教就是十几年。前前后后加起来,足足有二十多年了啊。”
“当年我和陈德旺产生矛盾,就是因为他承包工程的时候,使用的材料质量以次充好。”
邓安健的声音略微提高,愤怒的情绪溢于言表,
“而我一心期望,这所学校能够拥有坚实无比的地基,宽阔平坦的操场,宽敞明亮的教室。”
“而我,会在这里送走一批批的孩子。”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就像当年我的老师在这里送我离开学校一样,送我离开童年,走向少年。”
“只是,短短不过才六七年的时间。学校就被撤并了,甚至陈德旺当年偷工减料的工程,都还没来得及暴露出问题。”
邓安健的语气中充满了失落与不甘,仿佛命运跟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那我当年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一场荒诞不经的笑话么?”
说到最后,邓安健(鬼魂)的声音已然微微颤抖,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与痛苦,只是鬼魂之躯,纵然悲痛欲绝,却也无法流出眼泪。
梁宗羽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默默地听着他的倾诉。
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因为学校的撤并乃是大势所趋,是为了整合教学资源所采取的必要举措。
虽然,对于那些对学校怀有深厚感情、视其如生命的人来说,这无疑等同于让他们忍痛舍弃自己心中的“家”。
只不过,他还是要对邓安健(鬼魂)声明一下,
“为保质量,而不妥协的坚持。这是对的事。””梁宗羽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和语言,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有个师父曾告诉过我,世间自有公义在。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坚持做对的事,就必定是正确的,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