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里有许多专门为武林人士提供服务的酒楼餐馆,或是客栈,武林客栈就是一座老字号的三层酒楼。
位于外地人入城时所必经的一道繁华地域处,因着地理位置好,也缘着这客栈的当家的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一手酿酒的好手艺,深受前任武林盟主的喜爱。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这里便成了专门接待武林人士的地方,甚至经过经年发展,在各地开了许多家分店。临窗而立的青年一边执着酒壶,一面眺望着从自城外城门而入大道的江湖人士。他身旁站着两名男子,一人恭谨地立于男子身后,一人则抱着剑闲适地倚靠在窗边,语气带着几分慵懒:“想不到竟会如此热闹。”
青年冷冷地扯了下嘴角,想当初那李相夷与血域天魔在此处一战后,这里便更热闹了,一夕之间,无数的江湖人物涌到了这里,男女老少,三教九流,各怀鬼胎打着一个一个名号。都想要在江湖中扬名,大大小小,见了血的械斗短短半年便已经发生了上百起。
——耍狠斗勇,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要你死我活,
后来,李相夷建立了四顾门,情况才渐渐有所好转。
如今来扬州城的武林人士也多,或是为了亲眼目睹李相夷的风姿,或是想去那扁州小青峰上的四顾门,挑战李相夷,又或者是为了拜入四顾门,成为门中弟子。
总之——如今的江湖所有的纷扰,都绕不开一个人的名字
——李相夷。
李寒青为了找李相夷,刚一入城,就听见不停有人拿着铜锣,一边敲得震天响,一边高声吆喝着:“大败血域天魔的李相夷要为乔姑娘舞剑喽,”
李寒青循声望去,这些人都是小二的打扮。难得能凑个热闹,李寒青吩咐侍卫去下面维持秩序后,坐在二层临窗的阁楼上。
华灯初上,皓月当空。
武林客栈对面的江山笑屋顶上飞上来一人。
白衣少年执剑持酒而立,夜风将他衣袂卷起,宛若遗世独立的谪仙。
少师是把通身透着清冷寒意的灰黑色的长剑,如墨如玉,于光下细看,这幽暗明润的灰黑之中泠泠透出一股浓郁的青碧来,剑柄雕着睚眦,而那可穿剑穗的睚眦之口如今系着丈许红绸。
少年仰头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随着一声锣响,少年随风而动,剑上的红绸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少年身姿轻盈,红绸飘逸灵动,他的剑极快,快中又带着几分华丽,天衣无缝的剑法让人瞧着,只觉得一招一式间都充斥着浑然天成的美感。少年人用剑大抵便是如此,一招一式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彰显剑术之美,美则美矣,也十分危险。
不过是一年时间未见李相夷,李寒青发现那个少年有些陌生,曾经跟在自已身后“师兄,师兄”叫着的那个笑傲风月的少年,如今精致的眉眼间隐隐已有了几分桀骜,那个落拓不羁的少年已然是光芒万丈,灼人眼球
——就像太阳……
“那位便是殿下的师弟?”花如雪满眼惊艳:“这一出红绸舞剑,当真是精彩绝伦。”
“是。”李寒青捻着酒杯,懒懒地靠在窗边看着对面江山笑的楼顶上那一抹舞剑的身影:垂下眼,摇着头无奈地笑了笑
——像只开屏的孔雀。
他听见从隔壁厢房里传来的一声:“这般万人空巷的景致想来要在江湖上流传好些年……”
李寒青听着,不由得心中赞同。
又听见隔壁传来的另一人的声音:“无颜,你说,主上与李相夷究竟谁赢?”
“阎寻,我今日可是得罪你了?问题问的可真刁钻。”
“哼,我就是看不惯你这般长他人威风的模样。”
李寒青竖着耳朵听着隔壁厢房传来的动静,不由地失笑……
隔壁厢房里一持刀青年倚在窗边,身侧落后半步守着两名年岁不大的少年,方才便是这两位在相互斗嘴。
身后二位的斗嘴丝毫没有影响到前方的青年,青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道宛如灼灼骄阳般的身影——他一面对那花里胡哨的剑法嗤笑着,一面却突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楼顶上的少年的身姿落在台下青年眼底,他灰色的世界里被破开了一道缝隙。
他握了握手中的刀,笑了起来,似乎握住了那太阳
——李相夷,你我终有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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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寒青远远瞧着李相夷从屋檐跃下后,跑向人群中的一名女子,那女子容貌秀美温婉,果然是人如其名,婉娩——扬绰约之丽姿,怀婉娩之柔情。
小情侣你侬我侬,亲昵地互相咬着耳朵,不知道李相夷说了什么,乔婉娩羞涩地偏头一笑。
李寒青被这把狗粮喂了个半饱,颇有几分嫌弃地看着李相夷不值钱的样子,指使着花如雪:“去,把相夷给我叫上来。”
没过多久,李相夷就跑上来了,一边带着乔婉娩,身后还跟着一名护卫打扮的青年人,青年一脸严肃,目光炯炯,眼神如刀。
“师兄!”李相夷高兴极了:“师兄怎么来之前也不同我说一声。”
“我此次来,也是公事。”李寒青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少女:“这位便是乔姑娘了吧,幸会。”
“副门主。”乔姑娘粲然一笑,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叫副门主就生分了,不如你同相夷叫我一声二师兄如何?”李寒青半真半假地打趣儿道。
乔婉娩脸色微红,倒也细着声,弱弱地改了口:“二师兄。”
李寒青示意一旁的花如雪递上一枚玉佩,这礼物,是早就备下的。
乔婉娩一眼就认出了这玉佩做工,用料都是罕有,连忙推辞道:“此物太过贵重……”
“我是相夷师兄,就是他的兄长,既然贪占个‘长’字,这就算是我的见面礼,长者赐,不可辞。”
“既是送给你,便收下吧。”李相夷也出声劝道。
李寒青见乔婉娩珍重地将玉佩收好后,将目光转向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站的笔挺的男子:“这位是……”
“参见副门主。”男子恭敬单膝跪地,抱拳行礼,自我介绍道:“属下刘如京,暂领门主护卫的差事。”
“快起来……”李寒青连忙让花如雪将人扶起,因为他很少出现在四顾门里,打量着眼前眼生的男子,有几分好奇。
李相夷不满地小声抱怨:“师兄,他就是个死脑筋,非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说,我这么大的人了,武功也不比谁弱,还能遇到什么危险不是?”
刘如京……是那个门主失踪后与四顾门决裂,成了一名捞尸人,十年的时光里日复一日地在江边打捞尸体,日复一日地抱着希望,也抱着绝望,等着那个不确定的答案……
李寒青看着眼前神情刚毅的男子,目光里透露出几分欣赏,他没有理会李相夷的抱怨,反而亲切地拍了拍刘如京的肩膀:“我师弟,也就是你们的门主,日后,他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刘如京听到这话,本就炯炯有神的双眼此刻更是亮得惊人,他再次单膝跪地,抱拳大声应道:“是!属下定会护门主周全,誓死效忠!”
“赶紧起来吧。”李寒青将人扶起,说完又看向李相夷,笑着问:“你从哪里找的这么一个人才?”
“刘如京是我无意间救下的,他那时因为看不惯一些门派的作为,杀上门去,结果寡不敌众,差点儿将小命都交代在那里。”李相夷解释道。
“门主的救命之恩,属下铭感五内,定誓死效忠门主,誓死效忠四顾门!”
刘如京一板一眼的模样让在场众人哑然失笑。
李寒青很欣赏刘如京,不仅有原剧情加成的原因,也是因为初次见面的印象就很好。
他摸索着从自已身上众多印信中选出一枚,塞到刘如京手心:“此物,你收好,以后若有任何紧急事项,凭此物,去任何一家方氏名下的产业,或者是方氏名下的善堂,皆能联系到我。若需要银钱,也可凭此印自取,但每日上限是百两……”
李寒青吞下了最后的一个“金”字。
刘如京握着印信,黝黑的脸皮都因为激动而隐隐泛出紫红色,他作势又要跪下,被李寒青一把扶住:“不过,你这动不动就跪人的习惯得改改。”
“是……是,属下一定改,努力改!”
李相夷不知李寒青为何会对初次见面的刘如京如此信任,那枚印信是李寒青犀火阁的私印,份量很重。
他本来有点不是很喜欢这个有些愣头愣脑的刘如京,不过出于对自已师兄无条件的信任,他虽然不理解,但不会多嘴——李相夷还打算着,往后自已可以多分给刘如京几分信任。
寒暄完后,李寒青屏退旁人,开门见山地对李相夷说:“我来,是想问你从四顾门那里借个人。”
“师兄是副门主,哪里来的借不借一说?”李相夷嗔怪道:“谁啊?”
李寒青将自已调查到的关于漫山红的情报,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李相夷。
“东方崇斌的死虽然是玉楼春下令,但真正动手的是他儿子东方皓。”
“暗卫来报,东方皓收到玉楼春密信,估计过几日便会被相邀去赴宴。”
“所以我想问你借下石水姑娘。”李寒青解释:“漫山红很难找到,我想以石水姑娘的本事将我易容成东方皓的模样应该是再简单不过,只要我能找到玉楼春的老巢,就能救出那些姑娘。”
“这么大的一件事,师兄你一个人去会不会有些不安全?”李相夷担忧地问:“你可别忘了除了清寒公子外你另一个的身份。”
“不行,我得跟你一起去。”
李寒青闻言笑了笑,轻点了一下李相夷的额间,语气亲昵:“你还担心起你师兄来了,四顾门如今初立,正是需要你这个门主坐镇,以防宵小作乱,”
顿了顿才又说:“放心吧,我身边跟着暗卫呢。”
李相夷暗道:就那些三脚猫功夫的暗卫,若真有个什么意外,估计连自已都护不住。
但也知道师兄说的在理,他思索片刻:“师兄,不如这样,我给你调些人手,我让他们候在别处但凡你遇到任何危险,燃烟为号。”
李寒青沉吟片刻:“也好,此事,四顾门一同出面,也能趁机收拢那些武林正派的人心。”
“师兄,我明明只是担心你,却什么都被你计算到门派,政治中……”李相夷不满地撇了撇嘴:“师兄你可真没意思。”
“是师兄的不是”李寒青适时地道歉:“师兄只是有些习惯这样思考了。”
“师兄,你不累吗?”李相夷忽然问。
“累啊,但是,师兄现在想守护的人事太多了,所以不得不累着。”李寒青打趣道:“所以,你得替师兄分担几分,四顾门就全权交给你打点。”
正事说完后,二人开始聊起闲话,李相夷忽然好奇问道:“师兄,你和血域天魔的交情还不错啊。”
“没什么交情,只是他那个人呢,有几分自来熟。”李寒青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看着窗外忽然想起上一次二人的会面……那人一袭白发,确实是很好看的。
“你怎么忽然提及他了?”李寒青回过神问:“你最近有他的消息?”
“没有,上次我与他一战他自已提到的,他与你交过手。”李相夷顿了顿:“我就是有些好奇,感觉他挺欣赏你的。”
“说说呗,他怎么欣赏我了?”
李相夷乐于将自已成名一战亲口讲述给师兄,灌了一口茶,便开始从头讲起——
那时,血域天魔招摇地插旗叫战,几乎是战无不胜。李相夷年轻气盛,想要证明自已,便也上去挑战了。
血域天魔善用掌法、拳法,他的掌法阴柔,而李相夷的剑,恰好克住了天魔阴柔的掌法。风声疾响间,二人已过了三招。
最后,血域天魔以半招的差距,落了下风,以李相夷获胜收尾。
李寒青没有亲眼看到这二人一战,眼下听着李相夷连比带划地将那一战演绎了一番,不禁也觉得精彩。
“那三招过后,血域天魔停了手,他对我说:‘你与你师兄的剑,相似倒也不同。’
我当时问他:如何相似,如何不同?
他说:‘你与你师兄的剑里都没有杀气,他的剑意疏狂,落拓不羁,但却有几分游离于世间的疏离,而你的剑却多了几分少年意气,还有恃才傲物的不羁。’所以师兄,我听他的语气,似乎十分欣赏你。”
“其实,他不该输的,他的内力远胜于我,若是他以死相拼,我没有可能会赢,至少会是两败俱伤。”李相夷又说:“血域天魔最后说:‘他觉得,他似乎有些懂你了,而现在的你应该会懂他……”
那个人,一生都是一场悲剧,为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汲汲营营,为了一个执念,桎梏半生……
“他叫阿须轮……”李寒青叹息一声:“都过去了,他也退出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