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何晓兰缓缓道出二人之间的纠葛:单孤刀总说他如今无功名在身,一心要做出点事业,迟迟不肯去天机山庄求亲,三个月前她察觉到身体有异悄悄寻来郎中,才知自已已怀有身孕。随着腹中的孩儿日渐长大,她等不下去了,便对单孤刀说:“你若不肯现在与我成亲,我们便一别两宽。”
“他同意了。”何晓兰有些虚弱地微佝偻着上身,嘴角滞着一抹苦笑:“单孤刀,人如其名,实乃孤刀。”
师兄为何……李寒侵敛着眸,沉吟着,只觉得心中微凉:既想要闯出番名堂,不打算现在结婚生子,又为何要耽误人家姑娘?
李寒青看着何晓兰一双心如死灰的眼,心中不忍,话题一转又问“那先前追杀你的人,又是什么来历?我见那些人身上的服装很统一,像是什么门派的制服。”
何晓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与单孤刀分开后就打算回天机山庄,这群人便是半路杀出来的,也许是以前得罪的仇家,见我落了单就找上来了。”
李寒青的直觉告诉他这事与单孤刀有关系,但,具体是什么,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暗自嘲笑着自已:明明是自已决定不要给他贴上既定标签的,但遇到坏事却第一时间怀疑自已朝夕相处的师兄,只因为他在原剧情里是反派吗?
有何晓兰帮忙指路,二人很快便到了天机山庄。天机山庄外的守门人见到何晓兰,看见对方面色苍白,以及衣裙上染的血迹不敢有丝毫耽搁,开门的开门,进去通报的通报……没过一会儿,李寒青便见到了一位梳着妇人发髻的貌美女子匆匆跑来。李寒青心下猜测:这位大概便是五年前上位掌权的天机山庄庄主何晓惠了。
果然,那位行色匆匆的夫人搀扶过何晓兰眉眼间满是担忧地关切道:“二妹,你这是怎么了?”
“大姐,我没事,多亏这位小兄弟救了我……”可能是因为回家了,见到亲人安了心,一路上强撑的何晓兰似是终于松了口气,连话都还未说完便不受控地往地上倒去,李寒青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何晓惠慌忙叫人将何晓兰送回房中,一阵兵荒马乱后,何晓惠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在一旁的翩翩少年身上:“还未谢过这位少侠……”说到一半目光在李寒青腰间的剑上顿住了,随后行了一个礼改口道:“世子殿下。”天机山庄江湖消息灵通,这朝堂之事又有自已丈夫的黄儿传书相告,自然从这少年佩剑的玉饰一眼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何庄主不必多礼。”李寒青连忙将人扶起,何晓惠直起身:“还请世子殿下入庄内一叙。”
李寒青没有推辞,随着何晓惠入了庄。
容清堂里,何晓惠吩咐下人备了上好的茶水点心,二人落座后,何晓惠犹豫地问:“不知世子殿下缘何会与我那二妹在一处,究竟发生了何事?”
李寒青将自已下山迷路后遇到被人追杀的何二小姐一事简单地说了一遍,何晓惠见他面露难色,语焉不详,屏退了周围的下人追问:“我那二妹究竟发生了何事,还请世子如实相告。”
李寒青都有些佩服眼前的女子了,心思缜密,行止有度,御下有方,怪不得年纪轻轻便已是天机山庄的主人了。李寒青将单孤刀一事如实告知,并说:“虽然我之前已经给她服下了大还丹,但何二小姐已有了身孕,却不知,腹中胎儿如何。”说罢李寒青起身一揖“何庄主,在下替我那师兄先与您赔个不是。”
何晓惠听到这儿心中已对那单孤刀暗恨不已:好你个单孤刀,竟敢误我妹妹。但又看见李寒青的屈身一揖,连忙将人扶起:“世子,此事与你无关,相反,我还要感谢殿下救了我二妹一命,这个人情,我们天机山庄记下了,但凡有天机山庄能帮上忙的,世子开口,我绝不推辞。”
“不必如此,何堂主,师父教诲我们,行走江湖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锄强扶弱,何况我还叫了何二小姐几声姐姐,更没道理坐视不理。”李寒青顿了顿眉心微皱犹豫道:“不过……眼下还真的有一事想请何堂主帮忙。”
“世子请说。”
“我……我现在急须赶去京城,只是……”看着眼前清俊的少年红着耳根嗫喏着,善于察言观色,心思玲珑的何晓惠想到之前对方提及是迷了路才遇见了自家二妹,心中悟将过来,腹中发笑,面上却不显,只是眼神柔缓了许多:“世子放心,我会为世子寻辆马车将世子送入京的。”
“不必如此麻烦,只需庄主能借用个引路的人就好。”
想到骑马确实会快些,何晓惠也不坚持,于是说:“也好,如今为世子封王一事虽已定下,却也难保夜长梦多,世子当尽早去往京城才是。”
李寒青颔首:“正是如此。”
何晓惠看着窗外的天色提议道:“世子今日便在山庄宿下,明日一早再行出发赶路如何?”
李寒青心中记挂着何晓兰的情况,便也不推辞:“也好。”
山庄里的医师是位退隐,客居在千机山庄的宋姓老御医,受庄主何晓惠所托为其妹何晓兰诊过脉后,收拾了药箱请几人移步去外堂说话。
何晓惠忧心地问:“宋先生,如何了?”
老御医捻着几缕白须,眼睛微眯:“二小姐曾受过重伤,好在及时服下了灵药,未伤及本源,只是,动了胎气,这腹中的胎儿,就不好说了。”
“这……”一旁的李寒青听着心中微沉:这孩子,竟是保不住了吗?“宋先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沉吟片刻,老御医犹豫地说:“老朽有办法能保住这孩子,只是……这法子对母体伤害极大。”
就那个负心汉怎配得上自家妹妹为此耽搁一生?“不可,”何晓惠断然拒绝了:“没有什么比我妹妹的命重要。”
“阿姐。”身后传来动静,几人一回身就看见何晓兰站在门口,李寒青有些无措,想来方才老御医的话已被她听去了七七八八:“何姐姐,你莫要多想……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我要保孩子,”何晓兰神情坚定:“还望先生将此法详细告知。”
“二妹,你疯了,”何晓惠急急几步走到何晓兰身边:“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康重要,你知道吗?”
何晓兰垂着眼,轻抚着小腹:“阿姐,无论如何,”她说着露出了一个悲伤的笑容:“我总要保住他的。”
李寒青看着姐妹二人似有话谈,便识趣地避开了。
后来二人做了何种决定:谁妥协,谁让步,李寒青一概不知。他在山庄里受到了座上宾的待遇,好好地休息了一晚。次日一大早,用过早饭后,何晓惠带着一人给他介绍:“这位是我们天机山庄的护卫,功夫不错,人也聪明。去过几次京城,这次就由他为世子带路吧。”
跟在何晓惠身后的人,身高逼近两米,身形魁梧,体格健硕,肩宽腰窄,一身横练。李寒青看着面前将屋内一半光都挡了去的大汉,目露惊叹:“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小人蒙前庄主赐何姓,名长生。”那壮汉抱拳俯首,毕恭毕敬地回道。
李寒青一听就明白了,何庄主这是给他派了个绝对靠谱的亲信。家奴侍卫只有立功,或者自小培养,得家主亲赖,且绝对忠心才能赐姓。
李寒青承了这个人情:“那就多谢何庄主了。”
出了天机山庄,在马背上断断续续奔波了六日,终于,一座巍峨的城墙映入眼帘,遥遥可见高耸的城墙上严阵以待的禁军坚甲利兵的身影。守卫森严的城门处站着的皇城司的侍卫正在盘查往来行人的身份——不论是手持刀剑枪戟的江湖好汉,武林人士;还是乘着翠盖朱璎车驾的商人;又或者是赶着牛车,扛着菜筐的布衣百姓皆排在城门前,接受着侍卫的盘查,再井然有序地依次入城,。
李寒青正犹豫着,是在这里老老实实地排队进城,还是去找皇城司的侍卫表明身份走个快捷通道时,目光扫到不远处的一间茶肆,二人从一大早到现在赶了几个时辰的路,虽过了正午,但日头还毒辣,看着那长龙般的队伍李寒青一时也不着急进城了,决定停下喝点儿茶水喘口气。
茶肆里生意兴隆,屋内已没有了位置,李寒青与何长生二人只能坐在了茶肆外搭建的露天凉棚下。喝了几口热茶缓解了几分燥意,他看着沉默地灌了一壶凉茶的何长生想:这人长相虽然凶悍,个性内敛沉默,寡言少语,做事却是又细心又周到。李寒青挺欣赏这人的,分别在即,便想与其多攀谈了几句。
当知道何长生今年才十八岁的时候,委实让李寒青有些意外,细细打量了一番,暗忖:原以为是个而立之年的青年,原来才十八啊……倒也没比自已大多少,可能是因为长得高大,所以很容易忽略他还有些青涩的眼神。
“长生兄天生巨力,习武的根骨资质皆是上乘,只当个护卫难道不可惜吗?”李寒青心里这么想着,也就问出了口。
何长生沉吟片刻后告诉他,因为从小个头就大,长得快,吃得又多,是被家里人丢弃后被老庄主捡回去的,老庄主教他读书写字,教他习武——“小人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蒙老庄主搭救,天机山庄栽培,所以,没什么可惜的。”何长生神情淡淡,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李寒青抿了口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如今已经到了城外,长生兄你呢?是回天机山庄,还是随我进城?”
何长生却说:“小人短时间内不会回去,庄主说您初入京城身边怕是无人可用,让小人一切听公子差遣。”
李寒青这下是真的有些意外了,他虽觉得何长生办事妥帖,心细周到一路上正是因为有他所以此行才如此顺利,也觉得何庄主贴心,大方……但想到方才他说的报恩的话,李寒青试探地问:“听我差遣你愿意?”
“愿意。”何长生回答得很干脆。
李寒青被他这干脆的回答砸得有些诧异:“为什么?你不是只想留在天机山庄报答老庄主的恩情吗?”
何长生灌了口茶:“老庄主的恩情是恩情,公子救了二小姐的恩情也是恩情……”
“何二小姐?”李寒青注意到何长生那张板着的脸有些微微发红,恍然:原来他竟心悦何姐姐吗?李寒青勾着嘴角打趣道:“这救了何二小姐的恩情,天机山庄已经记下了,为何你还要来报?”
何长生灌茶灌的更猛了,李寒青见他耳根子像是要烧起来似的,心中暗暗发笑,二人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忽然李寒青耳尖微动,听见旁的有几桌带刀带剑的江湖人士,窸窸窣窣,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李寒青如今内力也算深厚,尽管他们的声音放得极低,却依然一字不落地传入了李寒青耳里:
有人抱怨着:“这京城里怎的盘查严了这么许多?”
“你们还不知道吧,皇帝已下了圣旨,要过继青王爷的遗孤为嗣,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不,陛下忧心和八年前一样,所以最近盘查严了许多。”
“我记得青王爷是熙成帝太宗一脉,当今圣上是宗亲王光庆帝一脉,怎么说也只能算得上是远宗亲,这遴选皇储怎么就定了青王世子?”
“你也太孤陋寡闻了些,你不知道自光庆帝之后,皇家血脉就逐渐凋零,到了当今,圣上后宫久无所出,这才有了八年前麟选宗室皇储的那一道圣旨,却没想到那些个世子宗亲都被杀了个干净,就这位小世子还是侥幸活下来的,流落民间,前段时间才找到的。”
那人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宗亲王构陷芳矶太子,致使芳矶太子被杀,萱公主殉葬,那萱公主可是南胤人,有人说这是当年萱公主的诅咒。”
“这也太邪门了些。”
“哎,你们说,这次,能顺利吗?”
“谁知道呢……主要还得看后宫那位的意思。”
“陛下前段日子还又纳了太后的母家,兵部尚书王大人的小女儿,封安嫔,若是这位娘娘能有孕,那这位世子可就无用了……”
李寒青正听八卦听得入神,便听见城门处传来骚动,好奇地循声望去,原来是从城内出来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禁军出行,守城的侍卫们在驱散着人群。却没想到,这约有数十人的队伍,径直向茶肆处奔来。刀矛森森铁骑拥簇中,一骑当先的是一名年至不惑,留着美髯,气质英武的男子。
行至茶肆外,那将领才勒了马,令行禁止,其余士兵也纷纷勒马。李寒青见此人手持金色拂尘,身着一身绣着麒麟银纹的绯袍,忽然就记起曾听师父说过,如今大内第一高手有“九步张飞”之称的轩辕箫,他的武器便是一把金尾拂尘。
轩辕箫看着眼前的少年,思绪翻飞到了十几年前,他曾见过那位离群索居的青王爷一面——那是一个芝兰玉树,丰神俊朗的人物,更不用说青王妃了,虽出身江湖,但也是当年江湖美人排行榜上多年排名第一的奇女子。
而眼前的少年只一眼便让他知道此人确系为青王遗孤,无他,实在是能清楚地看到那二位的影子。
轩辕箫回过神,拱手微微屈身一礼:“臣,轩辕箫奉命迎青王世子入宫觐见。”
李寒青垂眸看着茶杯里落进去的被马蹄扬起的灰尘,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放下茶杯后站起身,语气温暾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