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薇见过国主。”
尹寻尘跨入的脚尚未落地,见陆见薇止步门外,便有些尴尬的把脚收了回来。
虽说,她并不是和丘国的人,也不需要守他们的俗礼。
但人前她还是萧屿亭的侍女,暂时不好给隐落峰丢脸,便也学着陆见薇的样子,双手压在额前弯腰鞠躬。
旋即一双大手挡住她的手臂,阻止她躬身低头。
冰凉的触感让尹寻尘感觉到一阵发毛,抬头一看,却看到萧屿亭那张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
“你好些没有?怎么起身了?”
尹寻尘飞快的收手,顾不得礼节,反手握住他的手掌。
冷澈心扉的触感让她怀疑萧屿亭此刻是不是还活着。
“无妨……咳咳咳。”
萧屿亭轻咳,看起来比之前更严重了。
“都进来吧,别站在风口了。”
陆景徽迎了出来,拉过自家妹妹,四个人朝着房内走去。
“尹姑娘,这是我的妹妹,陆见薇。”
“薇薇,这位便是山御仙君座下弟子,尹寻尘尹姑娘。”
尹寻尘礼貌的笑了笑,不知道萧屿亭醒来之后和他们说了什么,让陆景徽看起来对她改观了不少。
完全不是之前那调侃的模样了。
“兄长,在皇城内院我们便见过了。”
陆见薇并未提起之前差点撞到人的事情,尹寻尘也正好懒得为了这种事情特地在人家兄长面前多嘴。
于是两人十分默契的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抿了抿唇。
介绍完毕,四人又围坐在一起说了些场面话。
不一会儿,陆家兄妹便告辞离开,只留下萧屿亭与尹寻尘相视而坐。
“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自萧屿亭醒来,便找不到尹寻尘了。
只说是带他回来的人曾经讲过那个少女,将昏迷的自已托付给他后便离开了。
萧屿亭倒不是担心她的安危,凭着两百年前那叱咤风云的凛月魔尊的实力,断不可能让人算计了去。
哪怕放手让她独自留在北境,也是有能力自保,甚至还能闯出一番天地。
而如今……
萧屿亭看着她风尘仆仆的样子,好似是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的。
“嗯,去找解药了。对了!你还记得砚白么?”
“记得。”
“我在无量山谷遇到他了,他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我不在的两百年里,大荒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百年……不长不短。
对凡人来说乃是轮回两世,但对于仙族之人来说,仅仅只是生命中的二十之一。
萧屿亭不紧不慢的伸手,虔诚且温柔的轻轻握住尹寻尘,稍一用力,将她整个人都朝着自已拉了过来。
目光黯淡,从眼底一闪而过的乃是一种无人知晓的苦楚。
尹寻尘留意到了他今日的不同,也不急着催他,是反手将他的指尖握在掌心,默默的站在身侧,耐心等待。
她还有时间。
还有整整四十九日的时间。
“当年你身死,鸣雷山便被仙门百家屠杀殆尽。也仅仅只有其中的三队分支,被靖泽魔尊庇护,才得以存活下来。而从前住在偏殿那些男子……几乎都四散出去,或被仙门带回,或圈地称王,总之,没有一个留下来。”
“在这之后,我也曾派弟子打听过剩余众人的行踪,只知道,那些看似憎恨鸣雷山囚禁的人,有许多对这片生活过的地方存有感情。再后来,鸣雷山重建,暗地里有不少曾经收过魔尊恩惠的人,出钱出力,终究还是复起了。”
尹寻尘嘴角带笑,似乎是在听一个与她毫无关联的故事。
但心里早已泛滥,从听到屠山起,便开始觉得有什么东西隔绝在两人之间。
萧屿亭的声音时近时远,落在耳中并不真切。
她甚至都怀疑,自已是不是睡着了,只是做了梦才回到这和丘城的。
“别怕,有我。”
回头见她这副嘴角僵硬,笑意不达心底的样子,便知她此刻只是在硬撑。
萧屿亭收紧力道,略带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脑袋,倏然将她扣在自已的肩上。
“如今,鸣雷山都好。”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抚着后背,声音闷闷,通过两人接触的皮肤传导过去。
尹寻尘没有抬头,也没有反抗。反倒是不再抗拒,伸手环住萧屿亭的腰,将整张脸埋在他胸口。
温热的湿度穿透锁骨以下的衣料,她知道,萧屿亭一定能感受到自已的泪水。
她也不知道自已究竟是在哭什么。
缅怀鸣雷山,亦或是对四十九天之后的生活感觉到无比失望。
终究,当年囚禁他们的地方,即将要成为她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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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醒来,尹寻尘才发现自已昨晚的放纵。
一双眼皮肿到根本分不开,只能朦朦胧胧的看着外界漏进来的光线。
伸手拍了拍身边空荡荡的位置,轻叹了口气,“还好,萧屿亭昨晚并不留宿此处,不然被他看到自已这副样子……”
笃笃。
房门被一阵极其有规律的指节声敲响。
尹寻尘蹙眉,猛然坐了起来,“谁?”
她并无聪,无法通过辨认脚步而认出来者是谁。
“是我。”
直到萧屿亭的声音响起,她才放松了一些,眯着眼睛等待他一步步靠近。
霎时眼前一黑,冰冷的掌心覆在她那肿胀的眼皮上。
烦躁的心被他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动作安抚,尹寻尘肩膀一松,索性靠了过去。
萧屿亭从未见过她这副如同寻常女子般的神态,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而她却不甚在意,大喇喇的伸手,将他禁锢在身侧。
“寻尘。”
“嗯?”
“还记得当年,九月廿三之日说过的话么?”
九月廿三?这好像是她的生辰,尹寻尘寻着这条线索,阖目思考起来。
“萧屿亭,礼物呢?今日可是我的生辰。”
这日,凛月特地起了个大早,寻来一件平日里从来不舍得穿的那件金纹凤羽齐胸襦裙,还吩咐人给自已绾了个现下凡尘时兴的发髻。
匆匆而来,径直的走到偏殿之中。
年少的萧屿亭正穿着一袭白衣,落座其中,手执竹笔,像是在写些什么。
看到她的到来也并不诧异,只是微微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眼,旋即又将目光落到了纸上。
“萧屿亭!今日是九月廿三,是我的生辰,你不该表示表示么?”
尹寻尘不由分说的一把握住那根笔杆,墨汁滴落,污染了桌上摊开,快要写完的纸笺。
“啪”一声,萧屿亭忽而怒目,将那根竹笔拍在桌上,断成了两节。
“你的生辰与我何干?!你若是来找我说这些,便请回吧。”
他紧咬着后槽牙,避免自已一时恼怒冲上去,便回身用空荡荡的脊背冷对着她。
“你!”尹寻尘气急,一把抓起桌上那根断了的毛笔,猛然指出窗外。
“容绰!”
门外那玄衣男子领命走入,直挺挺的站在尹寻尘的身侧等待她的吩咐。
“去,把这里所有的书都烧了。”
“尹寻尘!!”
萧屿亭快步上前,将那些摊开的书籍护在身后,“若你看不惯我,便放我离开,我绝不再踏入鸣雷山半步。”
“呵,你想得美。”
尹寻尘一把推开他,随便抓起一本,紧握在掌心。
须臾间,那本书册便被她的灵力震了个粉碎。
萧屿亭目光死死盯在她身上,好似要用目光将人洞穿。
下一秒,衣领便被尹寻尘抓在手里,整个人被举了起来。
“放开!”
见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尹寻尘嗤笑一声,将人扯到面前,用鼻尖抵住他的脸,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除非你死,否则,我绝不放你出谷。你若偷偷跑出去,我便杀上你的师门,将你的亲朋好友凌迟致死。”
悠然的嗓音落在少年耳中,犹如催命的符咒,好似下一秒,这个女人便会化作邪魔将他一口吞入腹中。
“你……到底想怎么样……”
少年双脚离地,被衣襟勒的有些窒息,说话声音断断续续。
“我?”尹寻尘那双墨黑无光的眼睛落在身上,引得少年没来由的颤抖了一下。
“我要你生生世世留在我身边,不得再回你那师门!!”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尹寻尘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只记得这样的对话时常发生,而那个少年从未退让一次。
“我记得。”
时隔两百年,尹寻尘再次扣住萧屿亭的衣襟。
却发现,她再也回不到当时。
萧屿亭如今几乎比她高出了一个半脑袋,别说是将他举离地面,就算是用尽全力,都无法禁锢这完全成年的男子。
“那我,便告诉你答案。”
冷冰冰的指尖顺着脊梁而上,描摹出她整个人的弧度。
忽而落进发间,包裹住她的后脑,将她整个人推到自已面前。
尹寻尘下意识阖上眼睛。
冷冽的气息缓缓靠近,直到那毫无温度的唇峰压了上来。
她刚要说些什么,忽而一阵天旋地转的痛感从心口传来,直直的冲上脑仁。
“呃……”
她忘了,她身上还有那悲催的雁随蛊。
尹寻尘收力,侧头避开萧屿亭的再次探寻。
用手掌轻轻将人推开,“我……”
萧屿亭点头,也没有再进一步,只是近距离端详着她的脸。
因为体内住着的神魂影响,这副皮囊也越来越与当年的凛月魔尊相似起来。
再这么下去,未来的某一天,尹寻尘的身份便会大白于天下。
到那时,不知自已还能不能再护的住她。
萧屿亭将她揽入怀中,低语道,“寻尘,与我结为道侣可好?”
“什……什么?”
“生生世世留在你身边,不再离开。”
尹寻尘愣神。
可……可是她已经答应周容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