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皇后回到景仁宫,殿中烛火还亮着,却再不见剪秋,她不由觉得落寞。
下午的时候她便让人将宫中事去报给了皇上,怕皇上伤心,还叮嘱报信人要缓缓地说,失去的不仅是富察贵人的孩子,还是皇上的皇子。
可此刻,她突然觉着可笑,怀不需要皇上怀,生也不需要皇上生,皇上也未必喜欢这个孩子。
不管这个孩子生不生得下来,身体上的痛都需要富察贵人来担,最后她们最怕的却还是皇上伤心,真是不可思议。
仅仅因为他是皇上,那么,如果他不再是皇上呢,谁还会在乎他。
皇后越往深了想越觉着不对,可她控制不住思绪,直到绣夏来给她披上一件薄披风,这才将她唤回。
她打了个激灵,只觉浑身已被冷汗打湿,是啊,方才她从寿康宫回来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绣夏见她这样恍惚,不由心忧,劝道:“不早了,娘娘早些睡吧,奴婢见您一直坐着,钗环也未卸下,不如奴婢伺候您卸妆更衣?”
皇后摇摇头,叫绣夏退下,此刻她只想自已坐一会。
这头端妃强撑着气力回到自已的宫里,已经站不住,由吉祥半搀半撑着,总算是在床榻上坐下。
开口时,声音已十分虚弱:“我身子弱,得先歇着。”
吉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埋怨道:“娘娘身子不好,原不能劳累的,今天不分白天黑夜地劳心劳力,身子怎么吃得消。”
不怪吉祥生气,这事本来与端妃无关,若是只想旁观,别人也无法说出什么来,再说了,世人冷眼旁观的多了去了。
可端妃却不愿与之为伍,她有自已的坚持。
可想到自已这残破的身子,似乎除了提醒一下甄嬛她们,什么也做不成了。
她苦笑道:“若不是为了想做的事还没有做完,我还要这副破身子做什么。”
说完又是一阵狂咳,吉祥给她顺了顺,知道她心中所想,还是忍不住道:
“那娘娘也不必夜深露重的去碎玉轩,与莞贵人说那样多的话。”
“孩子都是无辜的,孩子无辜做娘的也无辜,自然不能见死不救。”端妃语气和软,嘴角似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大概是想到了眉庄腹中的胎儿,若是能平安降生,该是多好的孩子啊。
转念想起自已如今这境况,又是伤怀不已,叹道:“只可惜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吉祥瞧着心疼极了,眼泪在眼圈儿里转了又转,脑中搜索着,说着什么开解开解端妃。
想起什么来,语带喜气,劝道:“娘娘别忧心,说不定温宜公主会由娘娘抚养呢,眼下您养好身子最要紧啊。”
闻言端妃忽得抬眸看向她,眼睛明亮极了,她似怕打破什么幻梦般,小心问道:“会吗?”
见这话有用,吉祥赶紧猛点头,笑着将话圆了又圆:
“一定会,娘娘如何关怀温宜公主,皇上都看在眼里,不过是因着曹贵人新丧,皇上又出巡河南,这才没有定下来,想必皇上回来定会将温宜公主交由娘娘抚养的,您就安心吧。”
陵容看着这主仆二人,心中十分不忍。
不知这次皇上回宫后,会不会叫端妃扶养温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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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皇后精神还是不好,却听华妃处又来报消息,说与年羹尧想法一致,要从民间找个大夫进宫来。
皇后只得再次踏进寿康宫,与太后一道商议商议:“华妃想请外头的大夫给她瞧瞧。”
太后满心疑惑,问道:“好好的,怎么想起这个来?”
皇后将华妃原话说了,又道:“华妃一直没有身孕,认为是宫中太医无能,所以想请外面的太医给她看看,她是这样请旨的。”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听说也是年羹尧的主意。”
既抬出了年羹尧,便就是变相威胁了,眼下皇上并不在宫里,许多人便就瞅准了空子要做这做那了。
太后神色自如,未发表意见,问道:“皇后怎么看?”
皇后自然不赞同,华妃不能有孕的原因几人都心知肚明,太医院的太医是被人堵了口的,自是不用担心。
此番若是叫外头的大夫瞧出什么来,可就无法收场了,年氏一族定会捅翻了天。
便劝道:“这事传出去,别人不知道怎么打量太医院呢,怕是失了体面。”
太后微微颔首,赞同她的话:“是有失体面。”
却又转了话锋,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但是若不答应,按华妃的性子,她会一求再求,罢了,安排个人进来吧,若真是个好大夫,华妃瞧完了,给竹息也瞧瞧,她跟着哀家许多年,年纪也大了,人总有不舒服的时候。”
皇后听着听着只觉豁然开朗,语气不再僵硬,笑道:“是,孙姑姑若身体不舒服,让他看看也方便。”
心道太后还是有法子,什么都难不住她。
不论这大夫医术如何,诊不诊得出异样,派竹息去威逼利诱一番,定会平安无事。
遂轻松一些,现下也觉出背后出了薄汗来,忙拿了团扇来轻轻扇着风。
太后却不大乐观,皱眉不满道:“华妃说得对,净是些不温不火的太医,这病好得慢些。”
太后松了口,那民间大夫很快被送了进来,苏培盛不在宫中,江福海自然要负责去带人。
已得了吩咐,路上江福海便客套道:“陈大夫,听说您是青海一带最德高望重的杏林圣手,做奴才的难得见上,今儿伺候您一回,也是积德积福的事。”
那陈大夫哪敢受这番话,忙恭敬推辞:“公公您客气了,青海乃不毛之地,老朽是混口饭吃而已,哪能和宫里的太医相比啊,真是自惭形秽。”
这话是太过自谦了,既然能被年羹尧千里迢迢的从青海带回京中,医术定是极好的。
否则,也不会叫他进宫来给自已的亲妹妹看诊。
江福海微微笑着,语调婉转:“奴才不懂医术,但是太后娘娘有心,说陈大夫难得入京一次,自然想跟太医们切磋切磋,回去也是造福一方的事。”
“太后娘娘慈心体谅,惠泽万民呐。”陈大夫赶紧拱手做谢恩状。
心下却有些为难,但不管太后存的什么心思,是想督促太医院众人进步也好,还是想看他这个民间大夫在宫里出丑也好,他现下只能这样说。
江福海便将人引到太医院,这儿人人都忙碌着,有位太医将华妃的脉案递上来,请这陈大夫先行看过。
不看不知道,一看,陈大夫便就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