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勤政殿批折子至午后,不禁腹中饥饿,命人做了蜜渍红豆牛乳饮来,吃着却总觉着不是那么回事。
没用几口便放下了,问道:“怎的没放些芋头?吃着也不凉爽。”
苏培盛将前几日曹贵人宫里出的事说了,又小心翼翼地道:“太医说各位娘娘烈日底下走了许久,汗未解除便食用寒凉之物,芋头又不好克化,才病了。”
皇上不由有些气闷,“那也不能将芋头都撤了,冰也不用上,食物本无罪,他们做事竟这样古板。”
他正饿着,想用一碗冰爽的芋头牛乳也不能实现,想起曹贵人来也是有些头疼。
“曹贵人还是太毛燥了,这样简单的道理她不会不知,只是不放在心上罢了。”
苏培盛哪敢议论小主,只赔笑:“许是照顾温宜公主,一时忙忘了罢了。”
“话又说回来,曹贵人那日也命人上了酸梅汤的,不过只沈贵人用了些。”
皇上点点头,眉庄喜食酸,这他是知道的,听说陵容还特意叫小宫女做了酸梅汤送去。
说起陵容,他也好奇起来,问道:“近日莞贵人病了,不便来也就罢了,怎也不见悦常在。”
以往隔个三五日陵容便会带些吃食来陪伴他,这都快半个月了,竟没来过。
这红豆芋头牛乳饮还是她带来的,她自已吃过后觉着不错,惦记着自已辛劳,才时常送来。
陵容刚从欣贵人那里回来,却见小厦子在院中站着,一看见她跟见了什么宝一样。
喜滋滋的道:“悦小主,您终于回来了!皇上今儿不大高兴,召您去养心殿伴驾呢。”
陵容疑惑,皇上为何事不虞?
前世这个时候没发生什么大事,近日圆明园更是难得的安宁。
面上却挂起笑来:“劳公公跑一趟了,公公等久了吧。”
小厦子也是个机灵的,忙摆手道:“您可折煞奴才了,宝鹊姐姐说您出去有一阵子了,我便想在此等一会,不想您这么快就回来了。”
宝鹊抓一把去了芯的莲子塞进小厦子手中,只说让其吃着玩,小厦子乐呵着接了,边吃边等陵容。
陵容换了身衣服,略整了整下妆容,又叫宝鹊装了刚熬好的酸梅汤,一道去了勤政殿。
…………………………
皇上见陵容着一袭浅黄色衣裙,夏日里格外清爽好看。
心中那丝烦躁也平息了不少,见她两手空空,竟还起了些调笑的心思。
“嗯?怎么空着手来的?”
陵容请过安后,抬头浅笑,道:“臣妾可不是空着手来的,带了酸甜爽口的酸梅汤,想为皇上消暑呢。”
“那怎么不呈上来?”
皇上说着由侧躺改为盘腿坐着,叹了口气:“朕就想着这一口呢。”
陵容在他对面坐下,安抚道:“知道夏日里皇上爱喝凉的,便叫小厦子用冰镇过,再拿来给皇上。”
闻言皇上面色稍霁,伸出手来,陵容将手递上,两人相握。
皇上摩挲着陵容的手背,嘴角也有了笑容:“你一向是最细心体贴的。”
陵容温柔一笑,去拿了扇子为皇上打扇降温,其实勤政殿放了许多冰盆,一进来,陵容便觉得十分凉快。
近日宫内宫外又无事发生,皇上这般,应是觉着寂寥了。
嬛姐姐病着,自已这段时日对皇上的厌恶到达了极点,也是许久未来。
无人似她二人般温柔体贴,日子久了,便觉心中有些没着没落的。
好容易冰好酸梅汤,苏培盛赶紧盛了两碗送进来。
皇上心情大好,见其忙得大汗淋漓也起了宽宥之心,摆手道:“天热,没什么事,你们也下去用些汤饮吧。”
陵容食不知味,陪着用了些,皇上却觉十分畅快,几口喝完了,长叹一声。
问陵容道:“你近日,可去瞧过莞贵人?”
陵容舀酸梅汤的手一顿,随后恢复正常。
摇了摇头,“姐姐谁都不见,连我和眉姐姐也进不得门。”
皇上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心道嬛嬛这是怎么了?
只说病得太重,怕过了病气给自已,如今却是眉庄与陵容也不见。
他也叫了温太医来问过,说是食多了寒凉之物,诱发旧疾,需慢慢调养。
罢了,叫她好好将养着吧。
陵容陪着皇上用了晚膳才得以出来,夏日天黑得晚,这会子太阳将将落下去,漫天红霞,美不胜收。
她与宝鹊沐浴着霞光,静静走在回宫的甬道上。
时至今日,她仍不知自已做得是对是错,只觉心里空落落的。
蝉鸣阵阵,总是到了深夜才肯停歇,陵容空着的心叫这声音填满了,思绪不由飞到了前世。
那天如今天这样闷热,午后,她与嬛姐姐一同在皇上必经之路上,一遍遍唱着采莲曲,最终叫皇上听进了心里。
嬛姐姐曾助自已得宠,她也点出了莞莞类卿,意图叫姐姐莫要沉溺于虚假的爱意中,否则到了后头会更难过。
在说出这事之前,陵容一直觉得自已是在帮她,毕竟,嬛姐姐有知情权。
可现今嬛姐姐这样难受,是她始料未及的,或许这些时日的相处中,嬛姐姐已情根深种。
爱情,陵容心里反复想这两个字,爱情究竟是什么呢?
不是皇上以莞莞类卿来排解对亡妻的思念,不是年世兰对皇上极致的占有欲,也不是皇后明知皇上无情却仍无法自拔的偏执。
她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总之,不仅仅是上述这些。
…………………………
三伏天了,天气越发热起来,有时日头毒,晒得人脸皮疼,有时闷闷的,叫人喘不过气。
这日陵容正在眉庄宫里,一起静静做着绣活。
宫中女子休闲的物件并不算多,帕子、香囊又是要时常更换的,闲下来便总做这些。
眉庄绣着绣着也烦了,将绣绷子一扔,道:“不绣了不绣了,总盯着这花样子看,看得我眼睛疼。”
陵容笑笑,将最后几针绣完才放下。
道:“这花样子繁复了些,成品却是极美的,姐姐慢慢绣就是,不急于一时。”
眉庄点头应了,正要叫采月去取些糕点一起吃,却见流朱进来了。
一见到两人,流朱便带上哭腔:“给两位小主请安,我们小主说,想见见两位小主。”
两人瞬间站起身,话也来不及说,急急去了甄嬛处。
已是二十来天了,甄嬛终于肯见她们,叫人怎能不激动。
这些时日两人一直试图见她一面,想着开解开解她,却都被回绝。
只好给她写些宽慰的书信,做些她爱吃的吃食,交给流朱与槿汐她们,盼着她早日康复。
到碎玉轩一看,眉庄眼圈儿又红了,甄嬛瘦了一大圈儿,脸颊都凹进去了。
尤其那双眼睛,依旧亮汪汪的,却再不复往日风采。
心疼得眉庄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不住落泪,“你这样折磨自已,又是何苦呢。”
甄嬛回抱她,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头,语气轻得像空气:“我想明白了,我仍是我,不是什么人的替身,也不是旁人用来悼念他人的工具。”
陵容只站在那里,不敢上前,已是泪流满面,她自已却没有知觉。
却见甄嬛朝她招招手,将她也环抱住,三人哭作一团。
人一旦清醒,首先感到的便是痛苦,从没有哪一刻,让甄嬛与眉庄觉得自已如此弱小,仿佛一个摆件,任人拨弄。
甄嬛稍稍平复些心情,哽咽着道:“我还要感谢你们,若不是你们,我怕是要被瞒上一辈子。”
“一辈子为人替身,想一想,那该有多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