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先出去吧,朕陪陪莞嫔。”
皇上望着失神的甄嬛,心下疼痛不已。
他记得去年一个雨夜,他怕甄嬛害怕,冒雨赶去陪她,当时,她也是这样一副伤神的模样。
见他到来,她在他怀里哭得厉害,他明白,甄嬛怕的不只是雷雨夜,更怕深宫中的波云诡谲。
他曾许诺不会让她在这深宫中受伤,无论什么危难都会陪在她身边,而今甄嬛却承受了这样的苦痛,还差点失去他们的孩子,他心里愧疚极了。
他握着甄嬛的手,却不知说些什么,他要用怎样的话语去安抚一个母亲呢。
皇后看在眼里,只觉局面不容乐观,皇上既然发话,她与众嫔妃也不便在此了,温声道:“莞嫔,莫要伤怀了,你的身子和腹中龙胎要紧。”
说罢退了出去。
槿汐听着这番话紧皱起眉头,娘娘这是做戏,若龙胎真有什么不测,怕是皇后娘娘一席话反而会使人生厌。
外表一向沉稳内敛的皇后,这是怎么了?
皇上几欲开口,都不知要如何说,终是叹了一声,道:“这次要不是老十七将你救出翊坤宫,又及时遣人来禀报朕,事情还不知道要糟到什么地步,幸好咱们的孩子是保住了。”
却见甄嬛眸子中蓄满了泪水,开口已经哽咽:“皇上,臣妾害怕极了。”
叫皇上的心也跟着揪着痛,他何尝不知她害怕,只是,他也很是无奈。
他轻抚着甄嬛的背脊,安抚道:“朕已惩治了华妃,只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朕不能不顾及……”
本想让甄嬛理解他,却不想甄嬛身子僵硬一瞬,随后迅速从他怀中退了出去。
她倚在床头,又恢复了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只是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落着。
无端叫皇上想起他们谈过的巴山夜雨,和他匆匆赶去见甄嬛的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他自认对甄嬛已经很好了,世兰他也已经严惩,纵然她有怨言,可……
“别与朕置气了,”他叹了口气,“你今日何必对年妃的话言听计从,让你跪你就跪,让你罚你就罚,静妃也在场,你何不求助她?”
求助?甄嬛想笑,“皇上不是不知年氏的性子,敬妃何尝不曾劝阻?年氏发话,又岂是臣妾一力可以抵抗的。”
“今日臣妾若不是自已走到翊坤宫外的砖石上跪着,那便是年氏身边的总领太监来扯了臣妾过去,臣妾身怀龙裔,不敢以身试险。”
今日之事分明是年世兰心狠手辣,落在皇上这里,反倒觉着自已也有错了,难道只是因着这孩子还在吗?难道一条人命就这样轻贱吗?
甄嬛不由想,若是这孩子没了,皇上可会伤心吗?他会责罚年世兰吗?想必也不会的。
她很想问,皇上知道年妃跋扈,心思狠毒,又为何给她这样大的权力,叫她协理六宫,动辄折辱嫔妃。
纵使这是和陵容提前筹谋过的,她此前对皇上也再无真情,此刻却也觉心头冒着火。
凭什么呢,加害者做的错事,却要被害者反思。
“你是在怪朕吗?”
皇上语气带着不解,在甄嬛耳边响起。
她扯出一抹笑来,“臣妾岂敢。”
皇上闭了闭眼,忍住眸中泪意,甄嬛固然难过,难道他这个做父亲的就不担心孩子吗?
他一接到消息就匆匆赶回来,此刻连水米不沾牙,他也疲惫得很。
看甄嬛气血上涌,怕她再因着这事有碍龙胎,只好道:“朕发誓,一定会还你和孩子一个公道。”
甄嬛阖上眼,不再去看皇上,这种誓言听得太多了,皇上一件都没做到。
何况年氏日日在眼前,她还有个得力的母家,皇上对她的惩罚不会持续太久的。
陵容从淳儿那里出来,将静和抱给眉庄,叫她带着静和回咸福宫去,自已又看过甄嬛才离开。
今日白天里炎热,夜间却微风习习,陵容走了一段路,却突然仰头去看漫天的繁星。
她不知如何表达现在的心境,前世眉姐姐是觉察出了什么来的,年妃固然骄横,但不敢明目张胆的残害龙胎。
她叫温实初去查安胎药的药渣,说问题说不定出在这些东西上,后来温实初给甄嬛诊脉时,在她体内发现了麝香。
因着前世温实初忙着时疫之事,是以负责甄嬛这胎的是院判章弥,他是经年的老太医了,不会察觉不到。
而他正是皇后的人,在甄嬛这事发生不久后他就告老还乡,自然无人再知晓这麝香从很久之前就存在于甄嬛体内了。
甄嬛回忆起,滑胎之前她只在华妃宫里闻到过香料的味道,众人便都以为滑胎是因着欢宜香中的麝香。
实际上,问题是出在舒痕胶上。
今生陵容尽力去阻止所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直至今日,她方才走着,忽然想到老人们曾说过,去世的人会化作天上的星星。
前世那些无辜被害的孩子,会不会化作星星呢。
温实初忙了许久,终是有空闲出来走一走,他没出碎玉轩,就在庭院中,也抬头去望那星空。
今日这事,叫他又想起了家中过往,那时长辈卷入后宫争斗之中,家中光景实在艰难。
这次甄嬛找到他,要他帮忙做一出戏时他本想拒绝,怕再次连累家人。
可是,想到甄伯父曾帮助过温家度过难关,那他理应帮助嬛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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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中,苏培盛抱来一沓请安折子,还特别拿出了年羹尧的呈上。
皇上接过一看,不由气愤:“昨儿才上了一道请安折子,他这个安请的也太勤了吧?”
苏培盛不敢多言,趁皇上未生气,赶紧的退了出来,到廊下有风吹的地方才觉轻快一些。
小厦子有眼色的递上一杯茶,关切道:“师傅,您进去一趟浑身都湿透了,快去换身衣裳吧。”
苏培盛叹了口气,也就这个小徒弟还关心他一些了,便提点他道:
“莞嫔受了罪,皇上这几日除了政务以外,还要时常往返去看她,不免有些上火,没事少在皇上面前晃悠,知道吗?”
小厦子连连点头,想起这事来,不免唏嘘:“这眼看是正午了,年妃娘娘又跪着了吧?”
翊坤宫外,甄嬛曾跪过的那片砖石上,如今正跪着年妃年世兰,正午时分阳光毒辣,晒得人脸皮都疼,她因此异常清醒。
颂芝心疼,上前来撑伞给她庇荫,却被她一把推开。
急得颂芝不行,忙劝道:“娘娘,您都已经在这跪了三天了,昨日还中了暑气,您身子要紧啊。”
“本宫若不如此,皇上便不会消气,皇上不消气,必然不会原谅本宫。”
年世兰语气坚决,她定要让皇上看到她的悔过之意。
“你走。”
见颂芝还在这儿陪着她,心下不由烦躁,提高声音斥道:“你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