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贺年年和薛岑几日前夜探镇长府邸，听到镇长说已经把那些女孩子送进了景王行宫后，二人这几日就一直在围着行宫外围转悠。
这行宫占地十分辽阔，光是黄瓦红漆的高大宫墙就绵延数里，而且正门附近一整条街都是隶属于行宫的私街，外人不得擅入。
贺年年望着那一整条可供三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宽阔街道，一眼望不到尽头，不免感叹，论起阔绰还得是凡人。
看着贺年年和薛岑再次铩羽而归，站在门口迎接的宋氏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眼中失望之情，在所难免。
杨窈娘招呼二人道：“今日新到的茶水，二位快来尝尝。”
贺年年木然的喝着茶水，不知其味，倒是薛岑喝了一口，咋么咋么嘴儿，说道：“这茶色泽鲜亮，茶汤清澈透明，入口滑顺甘冽，想来是今年的新茶。”
杨窈娘团扇遮蔽之下笑的合不拢嘴。“薛少侠是识货的，这正是今年的新茶，产自城郊百里外的山上，云泥镇别看偏僻，但是土质极为丰富，一应瓜果蔬菜，都要比外地的大些，尤其是这茶，连喝惯了贡茶的王爷都要赞一句好，这不王爷銮驾刚来，这新茶就送进了行宫，我同那茶商关系好，嘱咐他特意给我留的。”
说完，又忙给薛岑斟满，说道：“少侠喜欢，就多喝些，多日为宋姐姐的事情奔波，金银财宝少见，茶水吃食，管够。”
薛岑听到她的话，脑中灵光一闪，忙说道：“刚才杨婶子说茶商往行宫送茶叶，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扮成茶商或者其他的菜商肉贩什么的，混进行宫去。”
贺年年和宋氏闻言顿时面露喜色。
杨窈娘却摇头道：“不可。”
宋氏问道：“为什么，扮成商人送货，不就能轻易进去吗？”
面色沉重的杨窈娘摇头道：“那些茶商和菜农看似可以进出行宫，实际都是常年做熟的，外人如果没有引荐，是做不了这门生意的，即便是找到熟人进去，也都是受到严格的管控，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薛岑也反应过来，说道：“是我鲁莽了，送东西进去，终归是外人，还是没办法进去找人。”
贺年年却说道：“也不见得所有送进去的都是东西，那些美人不也是被送进去的吗？”
杨窈娘听到这话，率先反应过来：“姑娘是说，你要扮作美人卖身进行宫吗？”
贺年年轻笑出声，双眸微弯，贝齿半露，美人娇笑，如花枝乱颤：“以我的美貌，应该不需要扮作美人吧。”
连杨窈娘和宋氏都看呆了，杨窈娘点头道：“确实美丽无方，要是真有这打算，我倒是可以相帮一二。”
薛岑不放心师父以身犯险，开口要反对，就听得宋氏率先出声：“不可，我不同意。”
其余人疑惑的看向宋氏，包括同样反对的薛岑。
贺年年奇怪的问道：“你当初想出绑架我的法子，不就是为了让我代替霓裳吗，为何如今却不同意了？”
就听宋氏说道：“我当初想要绑你去替裳丫头，只是觉得是去服役，不想女儿离开我远行，如今这却是和送死没什么区别，吃苦和送命，我还是分得清的。
贺年年听到她振振有词，一时无话可说，虽然绑架不对，但是她说的好像真有些道理。
“谁说进入行宫就要卖身呢，万一我足够美丽，到可以让人请进去议价呢？当然我只是打个比喻，诸如此类的方向，大家可以集思广益。”
杨窈娘却抬手打断众人，说道：“请人去议价这种事情，还真的发生过，不过是在很多年前，有个人带了一个女子进行宫，王爷看了，不仅给了高价，还以妾礼纳了那女人，只是这件事年代久远，好多牙行都是近些年才开的，故而有很多人不知道，我也是听我爹偶然说起的。”
贺年年一拍手，道：“那便妥了，我们也走这一步。”
杨窈娘自荐道：“那我就先着手去造势，将姑娘的美名传出去，等人找上门来。”
贺年年点头道：“是要造势，不过不能由你出面，此时一旦东窗事发，我们可以躲起来或者一走了之，但是杨掌柜这家大业大的，可不是一时半刻能安顿好的，这件事情只能我们来办。”
薛岑挎着脸道：“不会让我出面谈吧，我不行哈，道行太浅，怕露馅，不然让我扮演美人吧，师父你卖我。”
贺年年翻了个白眼，道：“景王要是喜欢男的，也不至于搜罗美女了。”
杨窈娘却开玩笑道：“景王搜罗美人倒是男女不忌，甚至只要容貌够美，管你是疯子还是瘫痪，只要还活着，就都可以。只是薛少侠这相貌，比之贺姑娘，还是差了些，要不然还真可以一试。”
薛岑眼前一亮，这不瞌睡就来人送枕头了吗？要是抛开男女，单论美貌，有谁能够胜过那一位呢？
......
行宫外集市上，一个靠近私街的馄饨摊。
盛时晏用勺子戳着碗中的馄饨，眉头紧蹙，沉默不语。
罗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哼哧哼哧的吃完了馄饨，又看见其他几张桌子上，有那些吃完的食客，端着碗喝汤，十分好玩，于是也学着样子端起来喝。
但是馄饨摊用的都是厚厚的陶碗，又大又重，端起来都还行，举着喝实在是不方便。
不出意外，出了意外，一个手滑就洒了满怀。
陶碗重重跌落回桌子上发出的声响，惊醒了走神的盛时晏，就见汤汁洒了一桌子，连带连汤水顺着罗卜胸前的衣服就滑落下去。
好在罗卜穿的法衣，其上的法阵能规避这些污渍，眨眼将身上的汤水都流到了地上，衣服光洁如新。
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摊主，见到这一幕，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眼见已经有其他桌子上的客人问：“这做衣服的布料如此神奇，竟然滴水不沾，到底是什么材质？”
盛时晏在人群围拢过来之前，扔下几枚铜板，一把扛起罗卜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
贺年年不得不承认，论及美貌，唯一美到人神共愤的，非慕容岁莫属。
贺年年和薛岑回霓家村破庙接慕容岁，路过街口王婆牙行的时候，贺年年不禁多看了几眼这个短时间快速崛起的大铺子。
虽然没有牌匾，但是一家更比六家强，如此大规模的生意，应该同镇长的关系极为深厚吧。
毕竟她的计划，除了美人，还有很重要的一环，需要借助这尊大佛来完成。
随着贺年年和薛岑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拐角处，街道的另一端，盛时晏和罗卜的身影出现，慢慢向王婆牙行走来。
看门的小厮来报，前几天来闹事儿的那三尊煞神其中的两位去而复返。
好消息是，来的是最俊俏的两位，坏消息是，最俊俏的，就是最能打的。
王婆躲在楼上的房间，透过门缝看着一楼大厅中的二人，嘱咐报信的小厮说道：“就说我不在。”
报信的小厮接了掌柜的命令出去，刚走下楼梯，就对上了盛时晏冷冰冰的眼神。脑中不由自主几闪过那日挨揍的画面，至今他的腰都还隐隐作痛。
小厮小心翼翼的靠近等得有些不耐烦的盛时晏，唯唯诺诺的开口道：“我们掌柜的说她不在。”
盛时晏：......
楼上正在猫腰偷窥的王婆：......
在语无伦次的小厮闯下更大的祸事之前，王婆如同旋风般，飞速出现在盛时晏面前，小心赔笑道：“手下人耳朵眼不好使，少侠莫怪，不知今日贵步临贱地，所谓何事？”
心道这煞神一脸的晦气，定然是在哪里受挫了，不会是要拿她撒气吧。
就连站在一边的罗卜，看着表情臭臭的盛时晏，也觉得他不会是这几日想进行宫又不得其法，所以又回来找个软柿子泄愤吧。
就在王婆都决定好一会儿是先捂头还是先逃跑的时候，就听盛时晏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卖身。”
......
霓家村外，破庙中。
薛岑背着慕容岁前脚离开，贺年年紧随其后，就见云老头举着那杆竖旗，挡在贺年年身前，问道：“姑娘可知，事情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即便是最后万劫不复，你也执意要如此吗？”
贺年年看着不远处树林掩映中的霓家村，又看了眼反方向薛岑背着慕容岁等待的身影。
傍晚的风吹起他们的衣摆，黑白交织，翻飞不止。
贺年年理了理垂落的额发，白皙光洁的脸上，满是坚定。“事情既然已经开始，为什么要停下，不到最后，又怎么知道是万劫不复？”
说完她向着薛岑和慕容岁的方向走去。
河对岸的村庄，百十户人家，一眼就能望到头，此时炊烟袅袅，烟雾笼罩之下，显得晦暗不明起来。
二人身后，那条通向镇子外的路，虽然岔道横行，但是每一条，都让人铭记于心。
云老头看着渐行渐远的三个年轻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竹林中，三人紧挨在一起的样子，像是只身闯入大海的小船，明明势单力薄，却敢于在海浪中浮沉。
苍老的手紧紧握住撑起竖旗的旗杆，嶙峋瘦骨分毫毕现。云老头浑浊的眼中，像是被什么晶莹的东西盈满，积聚良久，最终也没有落下。
只听他喃喃低语道：“如若当年我也能如此恣意，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起来。”
......
云泥镇最为富庶的一条街道，就是著名的牙行街，那里虽然不处在权贵云集的中心坊市，却因为暗地里的美人交易，短时间内成就了一个个家财万贯的富翁。
要想筹得样貌出众的美人，除了外地贩卖，良家自卖，还有就是来自红灯坊的歪门生意。
红灯坊听起来像是坊坊市，其实就是一片位于云泥镇边缘的棚户区，那里低矮破屋林立，阴暗窄巷横穿，遍布暗娼门子。
但是从二十多年前开始，镇上美人交易兴起，这里也成了那些黑人贩子私下交易的场所之一，也有些外地慕名而来的所谓“妈妈”，觉得自家美人“奇货可居”，交不起人牙行市的摊位费，就想来这里碰碰运气，最终都泯然众人，成为了新的暗娼馆。
菜头是附近牙行的小伙计，专门负责房屋的租赁买卖。
因为他为人机灵，能说会道，深得邻里乡亲的喜欢，才拿到了几个环境相对来说不错的房屋转卖，租赁机会。
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相应的铺子里积压的几处冷门偏僻的宅子，也被压在了他身上。
菜头看着眼前一身红衣似火的女人，暗暗叹息。
五官莫过于就是眼耳口鼻嘴，每个人都有，要说能生的多美丽，无非就是眼睛大些，相貌清秀些的俗人罢了。
但是眼前的女人极为不同，她太美了，甚至有些妖异，带着些人类身上不该有的脱俗气质。
但是那仅限于左脸，女人的右脸却是被一片红色的胎记覆盖，蔓延大半张脸的胎记，像是老天爷的玩笑，在同世人说：“看那，即便是再怎么惊为天人的容貌，也要面临被命运作弄的悲剧。”
换做常人，定然是日日躲在家中不出，即便坚韧也恨不能围帽覆面，不露真面目在人前。
但是眼前的女人却大方向世人展示这张美丑并存，极端矛盾的脸，甚至能笑的坦坦荡荡不带一丝自卑。
贺年年看着盯着她脸上的胎记的牙行小伙计，像是没有看见他暗自摇头惋惜一般，面带笑意的说道：“谢谢菜头小兄弟，这个地方我十分满意，就定这里吧。”
菜头有些出乎意料道：“姑娘不说要做生意吗？此处远离集市，虽然街道比其他地方宽阔，但周围都是本地住户，购买力极低，东西极难卖的上价去，如果是自已的房子还好说，但若是租房子，可能就没有那么划算了。”
见贺年年固执的要同他定契约，菜头终究是不忍，说道：“实话同你说罢，这里之所以租金便宜，是因为十分邪门，租住在这里的生意人赔了，所以只剩宽阔的街道，却无人再经商。”
贺年年却将画好押的契纸和一个月的租金递给菜头，说道：“弱者才会抱怨环境，强者无所畏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