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府。
有一人已上门等候多时。
只见他身着大明衣冠,却生着一双蓝瞳,面容也更加深邃,即便说着与汉人无二的汉语,仍能一眼看出,这人是色目人。
吕本甫一回府,此人便迎了过去。
“吕大人,今日之事可还顺利?我家老爷想好了,倘若朝廷下令发卖了福生珠宝,我家老爷会高价买下,到时自会令吕大人满意。”
吕本无力摇头,想把人打发走。
身后管家低声对那人简单说了些宫中的事,色目人听闻后惊讶不已。
随即对吕本拱了拱手,“既然这样,蒲某先走了,吕大人保重。”
那蒲姓色目人不等吕本作何反应,已是转身告退,消失在府门之外。
然而吕本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情去管这人。
他现在心下翻来覆去想着一件事。
他今日这算是犯错了吗?
好像错了,又好像不至于。
而这个问题也是今日广寒殿所有官员们辗转反侧思索的问题。
皇上今日确实是雷霆震怒。
可再一回想,好像不是因为他啊?
只黄子澄一人泄露了考题,还把太子妃和小皇孙卷了进来。
活命,还是砍头。
全在朱元璋股掌之间。
夜里,金陵城内几大士族的府外,悄无声息出现一批人。
以打更人或小摊贩的身份,故作不经意地向着不远处的宅院望去。
今日广寒殿内发生的事,已经迅速传遍了整座宫城。
坤宁宫。
朱元璋刚跨过宫门,马皇后就迎过来了。
见状,朱元璋小声向马皇后打听着,“妹子,大孙在吗?”
“在呢,我看大孙脸色有点不好,晚膳没用几口就回自己殿里了。”
朱元璋皱着眉头有些发愁,“唉,咱对他说的话怕是伤着他了。”
马皇后看朱元璋不生气了,掐着腰发起了火。
“你一大把年纪了和孩子计较什么,还说那么重的话?!我都听宫人说了,大孙说的完全没毛病!”
“况且,你觉得那些江南士族真的干净?”
马皇后越说越气,“朝堂近些年真是被你弄得乌烟瘴气!”
朱元璋悻悻低头,随即冷嗤一声。
在朱允炆说出那番“苦一苦百姓”之话的时候,他就知道,大孙说的是对的。
朱元璋没接马皇后那些话,掉了个头往朱雄英所在的寝殿走了过去。
俗话说,父子没有隔夜仇,爷孙也不该有。
而且朱元璋对朱雄英还是有些愧疚的。
来到朱雄英寝殿外。
朱元璋站在门口一眼看见了正伏案奋笔疾书的朱雄英,鼻尖一酸,伸手挥退了殿内的宫女。
大孙比咱当初要强啊!
今日受了如此委屈,晚间还能静心写作。
换做是咱,势必要闹个天翻地覆才好。
看了好一会儿,朱元璋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走进殿,站在书桌前清了清嗓子。
“大孙。”
刚记完一笔账的朱雄英看过去,“皇爷爷!”
一听这语气,朱元璋就知道自家大孙没生气,心情不禁好了许多。
“大孙,皇爷爷白日对你说的话太重了,你可生咱的气?”
朱雄英微微摇头,“自是不会,况且皇爷爷说的对,是孙儿思虑不周全,老百姓们可不能全去做买卖,否则那些粮食从何而来?”
闻言,朱元璋又是好一阵感叹,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
“说得不错,你能有此见识,已是超过你爹了。”
朱标哪里都好,就是太固执了。
倘若今日说这话的是朱标,他能和朱元璋为此争论半年也不停。
“皇爷爷,但是商户的日子过得比农户要好太多了。”
朱元璋扫视了一下见左右没人,便瘫坐在朱雄英旁边的椅子上。
“大孙,沈万三只是一个特例,商户纵是有钱,又能多有钱?我大明太平日子久了,早已不似当年。”
“但是孙儿和舅姥爷合开的铺子,真的能赚好多银子。”
朱元璋侧头看过去,“你真的跟蓝玉合伙做买卖了?”
朱雄英点头,这事他原本就打算和朱元璋说的。
但朱元璋看起来不甚在意。
“你是太孙,蓝玉是咱的凉国公,你们合作做买卖赚到银子是应该的,否则才不正常。”
朱元璋轻嘬了口茶,问朱雄英。
“你俩做的是什么买卖?”
“琉璃。”
说完,朱雄英把自己刚刚写好的账本拿给朱元璋看。
入目之后,朱元璋有些惊喜。
“大孙你这帐记得好,从哪学的?”
上面是四脚账记账法,条列清晰,自是比大明如今古老的记账法强。
朱元璋也知道怎么看账本,刚看了这账本一眼,就明白了其中的高明之处。
“这是孙儿自己研究的,先前那种账本太乱了,看得眼睛疼。”
大孙才八岁啊,居然就研究出了这等条理分明的账本。
然而更令朱元璋吃惊的是,这上面所记的利润。
“大孙!这才多久啊,你这铺子赚了十万两?!”
朱元璋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这是做生意吗?
这是天下掉银子吧!
户部一天收到的税银都没有这么多。
如何让朱元璋不惊掉下巴。
但是很快,朱元璋察觉到了不对劲。
“大孙,你们这生意正经吗?”
账本上显示,本钱就两笔,一个是人工,一个是铺面。
这生意怎么做的?
朱元璋脸色一黑,严肃嘱咐道:“大孙,你是未来储君,可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朱雄英看着想多了的朱元璋心下失笑。
我真要做黑心买卖还做账本干什么?
“皇爷爷,孙儿是卖琉璃首饰的,多是贵人来买。”
说完,朱雄英还指了下殿内的玻璃窗,“就这个。”
朱元璋更觉得他在骗人了。
“你别诳皇爷爷,金陵的琉璃都是大老远从波斯运过来的,仅是运费就不菲了。”
朱雄英没跟他争辩这件事,反而问起了别的问题。
“皇爷爷,你可知坤宁宫的琉璃床价钱几何?”
朱元璋闭目回忆了一下,“应当花了四万两白银。”
说完还有些得意,“本来价钱还要更高,都是多亏了咱把价砍下来的,按理坤宁宫所要安置的琉璃窗,最低也要八万两,咱出马直接砍了一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