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志平怀恨而去,这回被完颜慷羞辱了好半天,倒也没受很重的伤,主要是面上难看。
然而回到客栈,他师傅丘长春却走了,只给他留下一封信。
命他拐道去大漠,转告江南七侠,就说长春真人就此认输,来年三月二十四的江南嘉兴烟雨楼比试取消。又云完颜慷甘当金人走狗,他已彻底失望,已准备将他逐出全真派门墙云云。
尹志平大为失望,本想撺掇师傅去赵王府帮他出气,结果他老人家倒是先溜之大吉了。
他哪知道自家师傅也不是完颜慷的对手。
但他也不敢不遵从师命。
于是尹志平便离开中都赶往张家口,准备从张家口出关去漠北草原寻江南七侠。
然而他并不知此时江南七侠数日前已经带着徒弟郭竞离开蒙兀人的大营,此刻已经进了张家口。
而这十多年来与六位师傅朝夕相处的郭竞,生平第一次与众人分别,准备独自北上再南进。
他在口外草原上生活了十七八年,还是第一次进入到繁华的城市中,很快就被城市的喧嚣热闹看花了眼。
街上行人如梭,各式店铺和各种商品琳琅满目,憨厚的少年牵着一匹红马一路走走停停,东张西望,突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从街对面跑来,手里捏着两个白花花的肉包子,口中还塞了一个,他身后还追着两三个店伙计模样的人,口中骂骂咧咧。
小乞丐眼珠子一转,一把扯住郭竞急急道:“大侠,有歹人要杀我,救命啊!”
郭竞刚从草原上来,不通人情世故,也不知道城里人还有这么多的花花肠子,见一个小乞丐被好几个人追,还真当他说是真的,便跳出来拦住那几人去路道:“呔,为什么要欺负这个小兄弟!”
领头的伙计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他见突然冒出个不速之客,一身口外蒙兀人打扮,还戴着厚重的毡帽,就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道:“小子,你懂什么?谁欺负他?是这小乞丐整日来偷我家肉包子,赶紧让开!”
郭竞汗颜,摸了摸脑袋,回头望着小乞丐吃吃道:“小兄弟,你当真偷他们东西了?”
小乞丐嘻嘻一笑,手里的肉包子嗖一声就扔过来,啪一声落在地上,一条癞皮狗走过来闻了闻,却又走了,看得郭竞煞是心疼。
小乞丐道:“狗都不吃的破包子,谁稀罕!”
伙计勃然大怒,立即窜过来伸手就要打。
郭竞见状立即探手抓住伙计的手,陪笑道:“伙计哥,不就两个包子么,不当什么,这样,钱我来给,你们就放过这个小兄弟吧,他可能也是饿极眼才偷东西的。”
郭竞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来递给伙计。
有银子拿,伙计的气顿时消了,立即将银子揣起来,然后又照旧骂骂咧咧走了。
小乞丐斜眼瞅着郭竞,冷冷道:“谁让你多管闲事?你银子多么?那好,请我吃一顿吧。”
郭竞自幼在草原长大,除了练武之外也没经历过什么事,至今也天真的紧,便抱拳笑道:“那没问题,小兄弟,你想吃什么,我来请你。”
说着郭竞就顺势进了相邻的一家酒肆。
小乞丐犹豫一下,也跟了进去。
她当然就是黄榕。
两人坐定,黄榕刚要猛点上一大桌子菜好好宰一宰这懵懂无知毫无经验的少年,让他知道不能轻易相信陌生人长点教训。
但她看着菜单,突然想起当日在中都与完颜慷吃酒的事,又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她隐藏在赵王府中日日与他团聚,心中那份不舍渐浓,不由目光就痴了。
她虽然悄然走了,本意是离完颜慷越远越好,免得自己越陷越深,结果便是她刚离中都,对完颜慷的想念就无休无止。
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起完颜慷那张英俊而略带些邪气的笑脸,音容笑貌宛在眼前。
“小兄弟,赶紧点菜呀。”郭竞催促道。
黄榕幽幽一叹,突然就失去了逗弄郭竞的兴致。
她慢吞吞起身,转身就走。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完颜慷,自己这么一走真就傻了,岂不是便宜了那小贼,让他正中下怀、跟那些什么公主郡主的卿卿我我么?
不行,不能让这小贼祸害良家妇女!
这么一想,她就归心似箭了。
“小兄弟,你咋不吃了?是我怠慢了你么?”郭竞起身道。
黄榕停下脚步,心说好一个傻大个儿,好像单纯的白纸一张。她扫郭竞一眼:“我临时有事,就不吃了,你自个吃吧。”
郭竞惊讶道:“小兄弟有事要走呀,在下郭竞,从草原来,要去江南嘉兴府,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我们还能见面么?”
黄榕默然片刻,轻轻道:“我叫黄榕,若是有缘,江湖再见吧,告辞!”
说完黄榕便身形一闪,混入了街上人流中消失不见。
……
中都。
乌云压顶,狂风呼啸,天地间一片昏暗。
完颜慷站在自家小院中抬头望天,裹着厚重的大氅,心道看来一场暴风雪即将到来。
果然,不多时,鹅毛般的大雪沸沸扬扬就落下来,下了整整一个下午,很快雪满中都,城中行人纷纷归家,路上只有少数商贾和刚进中都的外地人顶风冒雪行走着。
虽然身边有俩美貌如花的丫头陪伴,一边赏雪景一边吃热腾腾的火锅,那本应该是惬意之极,但见小主子眉眼间始终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愁绪,雪晴忍不住柔声道:“小王爷,你身子不舒服么?不然让晴儿伺候你上榻歇会吧。”
流苏歪着脑袋:“还有我呢,我也要伺候小王爷!”
雪晴大羞,嗔怒瞪了流苏一眼。
完颜慷哑然失笑,顺手摸了摸流苏的双螺髻。
……
第二天午后。
雪映红日当空照。
宁国公主府。
完颜慷站在台阶上望着这块金字牌匾,略一迟疑,还是走进门去,守门的禁卫自然识得赵王府的小王爷,这位也正是自家主子的未来驸马爷,怎么可能阻拦,只眼观鼻鼻观心,任由完颜慷自由来去。
完颜忽兰和完颜慧正在后园赏雪,突听宫女报说完颜慷来了,有些惊讶。
完颜慧却嘟囔道:“小姐姐,这小贼还知道过府来见你呀?你这都出宫开府多日了,都不见他来拜见,真是失礼。”
完颜忽兰默然不语。
实际她心里也有些失望,当然她对完颜慷此刻好感归好感,远谈不上感情。只是这年月,多少人进了洞房也未必谈情说爱,完颜忽兰虽然贵为公主,也清楚这一点。
既然当众定下婚约,无论如何,她都已经是他的人了,这一点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了。
这时见完颜慷照旧一袭白衫头戴金冠,在厚厚积雪上像是御风而行,转眼就到近前躬身见礼道:“在下见过公主,慧郡主!”
毕竟此时已非往日,毕竟跟完颜慷已有婚约,完颜忽兰便微微还了一礼:“不必多礼,来人,给小王爷看座。”
“完颜慷,这公主府可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完颜慧忍不住跳出来发难。
她主要是生气完颜慷在宫里求了婚,皇帝也答应订了婚,结果他反倒不出现了。
几个意思啊?
完颜慷轻笑:“慧郡主,我与公主乃是未婚夫妻,这公主府将来可还是我的家,我来去自由不是很正常的么?”
完颜忽兰面色陡红,转过头去。
完颜慧呸了一声:“好不要脸!完颜慷你既然知道跟小姐姐有婚约,为何这么多日都不来探视小姐姐?”
完颜慷心中有事,也懒得跟完颜慧斗嘴,直接冲完颜忽兰躬身道:“公主,在下有一事相求。”
“你说吧,你我此刻也不是外人。”完颜忽兰道。
完颜慷深吸口气,沉默片刻道:“公主,我想让我娘来公主府上暂住些时日,不知可好?”
完颜忽兰讶然道:“鲍王妃么?王妃能来,忽兰倒是欢喜得紧,不过,这……”
“我娘最近在府中也有些憋闷,适逢凛冬天气严寒,也不好出城散心,所以我就想让她来公主府上住一段时间,也好有个人陪她说话宽解……”
虽然觉得完颜慷的理由多少有点牵强,但完颜忽兰还是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
这也不算啥,未来的婆母么,早相处相处也没什么坏处。况且鲍氏在中都是出了名的佛教徒,大善人,与完颜忽兰也有过两面之缘。
“多谢公主,那我就去了,等过两日,我便派人将我娘送过来。我还有事,改日再拜见公主。”说完,完颜慷拱拱手就走了。
他来去匆匆,又提了这么个古怪的要求,完颜慧皱着眉头道:“小姐姐,他到底这是何意?赵王妃好端端王府不住,来你这里住……我咋觉得很古怪呢?”
完颜忽兰无语,如水的眸光却是望向了完颜慷的去路,只要他身形飘逸如仙,整个人若随风扶柳,一路走去,竟没在积雪上留下任何足印。
完颜慧也望去,陡然惊道:“小姐姐,这小贼现在的武功如此深不可测,这手踏雪无痕真乃举世罕见!”
完颜忽兰不懂武功,她略一思量才问道:“慧儿,完颜慷的武功当真很高么?”
“赵王府上那些客卿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而据说这些人统统都不是完颜慷的对手了。”完颜慧目光飘渺道:“天知道短短几个月时间,这小贼便如脱胎换骨一般,不但文采横溢,武功还一日千里,小姐姐,难道真如有些人说的那样,他莫非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么?”
完颜忽兰轻笑:“这些流言蜚语你也能信?脱胎换骨不见得,可能故作伪装是有的。”
“只是他终归是汉人之后,无论赵王怎么宠溺他,他日后也断无可能染指……”完颜忽兰说到此处就不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