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鸾留在月山上,三年守孝期满。
陈留王亲迎陈留王妃入宫册封、朝拜那一日,大理寺少卿崔虔也将一封辞职的信函交给了他亲手提拔的大理寺丞——狄仁杰。
狄仁杰接到崔虔这一封辞职的信函,惊得不敢接受。
“少卿一手提拔属下,如何才相处这短时日便要挂印而去?”
此时的狄仁杰虽初入大理寺,首为京官。但是他已经是年近五旬之人,已然是崔虔的长辈。能在这样的年纪,得到清河崔郎这样顶级名门的少年高官的提携,狄仁杰感激在心。
崔虔含笑垂眸:“官场从来不是我留恋之地。我所割舍不下的,无非只是大理寺的案子。如今大理寺有了狄公,那我自然就再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他说着露出一个少年气的、调皮的笑容来:“晚辈之所以将狄公引入大理寺,举荐为晚辈的佐官,便是想为自己偷这个懒准备的呢~~”
“大理寺丞”这个官职,是于北齐之时初创,实在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之下,“丞”乃为“卿”的佐官。唐时沿用这个官称,为从六品上。
狄仁杰还在并州都督府法曹的任上时,正逢崔虔亲自去并州重审案件。也不知道这个少年得志的大理寺少卿是如何得知了他,且对他极为的信任,两人联手将案子办妥;崔虔回京后不久,便有一纸调令送到,狄仁杰从此得了机会入长安,进大理寺,为崔虔这位大理寺少卿的佐官。
这一切对于狄仁杰来说,像是一场梦。
可是他尚未在大理寺站稳脚跟,这位提携他的少年就要挂印而去,他的心中忍不住泛起孤单之感。
他便忍不住问:“……少卿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辞官而去,又为何要提携了下官?”
“如今回想起来,彼时少卿竟似是冲着下官而去的并州……”
崔虔笑起来。
狄仁杰就是狄仁杰,推断的直觉极佳。
崔虔便也点头:“狄公所言不虚……”
他抬眸望向天空,静静微笑了一会儿,仿佛在犹豫这话该如何说起。
狄仁杰便也不着急,静静等候着他这位年少得志的长官。
终于,崔虔收回目光来,嘴角轻轻含笑道:“……是因为曾经有人在晚辈面前郑重提起过狄公您。”
“她说,大理寺若无狄公,便不是后世那个著名的大理寺;她甚至说,这大唐若没有狄公,便也不是繁华鼎盛的大唐了。“
他约略停顿,“她的话,我彼时不是听得甚懂;甚至直到此时,我想我也还没有窥到此中真意……不过,她说的我便都信。“
他郑重抬眸望住狄仁杰:“故此在我决定辞去官职那一日,我便要先去寻访狄公,将狄公引入大理寺……至此,我于大理寺、甚至对于大唐的责任,便已终了。“
崔虔释然微笑:“我终可放心离去。“
狄仁杰惊诧莫名:“敢问少卿,可否告知卑职,那个人究竟是谁?“
崔虔却断然摇头:“狄公不必知晓了。“
不过他说完却又歪了歪头:“不过……也许狄公来日终究还会与她相识的。”
“因为她好像,对狄公充满了赞赏和好奇。故此,就算狄公今日还未能结识她,但是想必来日她反倒会主动寻找机会来见狄公的。“
崔虔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眼底不自觉划过缕缕温柔,漾起淡淡而又怅惘的笑意来。
狄仁杰望着这样的崔虔,便有许多的疑问,这一刻却都不忍心问出口了。
狄仁杰便也敛眉垂首,“好。那卑职就等着这样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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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虔处理完了辞官之事,便回到家中。
整饬端正,冠带齐整,去郡主府求见五娘。
——此时的郡主府早已落成,五娘正式移居郡主府。
从第一日,崔虔便并未跟随移居过去,他依旧住在自己的外书房。
至此,阖府上下,乃至与崔府相熟的人,便都已经知晓了崔虔与郡主这几年始终都是貌合神离,从未合过房。
但是五娘心中却始终都还存着一个念想。
尤其是,当叶青鸾与李幽的关系确定之后,所有认识叶青鸾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叶青鸾就是命定的陈留王妃,只待三年守孝期满,便要正式拜天地、得册封的。
五娘以为,她终于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世上再没有了那个喜娘子,崔虔甚至再也没机会单独见到那画像人……可是崔虔却远比之前还更要坚定。
去意坚定。
这三年来,叶青鸾留在月山之上守孝,崔家三郎便也如同在自己书房之中斋戒一般,再也不肯单独于五娘见面。
任凭五娘想尽了法子,或者是到老夫人面前,或者是请崔虔去郡主府赏花,甚至是逢年过节进宫行礼……种种心意、理由,全都被崔虔回绝。
那般直接,那般干脆利落,那般的毫无留恋——连一个“婉拒“的不曾。
五娘渐觉自己成了惊弓之鸟,担心着随时那能让她“绝命”的弦声再响。
于是这三年来,她拼了命地孝顺崔老夫人,又用足了自己郡主的身份,为远在凉州的崔家老家主、崔家大郎竭力争取一切。
到后来,宗室内外,朝野上下,都知道这位郡主平素性子极好,但是却极其地顾家。谁敢动崔家一根寒毛,她便能与人拼命一样。
所有人都说,清河崔氏本来就是天下第一世家,又得了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守护着的郡主儿媳,这可真是清河崔氏百代祖先的护佑和造化。
可是唯有五娘自己知道,她做过的这些,或者说她还能做出多少来,却都已经无法改变三郎的心意。
三郎仿佛也在等满一个三年,一个诸事不宜的三年,一个心如止水的三年。
三年后,陈留王妃册封、回府,而三郎冠带整齐,初次来登她郡主府的门。
她的夫君,成婚了这样久的夫君,今天才第一次,登她的郡主府门。
却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已经注定不可能属于他了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