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足足想了半盏茶的功夫,脑子里才转过这个弦来。贾母说的确实是薛宝琴,而非薛宝钗。
“老太太是不是弄错了?宝琴已经许配给了梅翰林家的儿子,怎么可能......”王夫人暗嘲这老太婆果然年纪大了,连姨妈当初的话都不记得。
贾母冷笑:“也不知你往日东家去做客,西家去拜寿,到底听了哪些有用的消息。连我这个久居内宅,万事不理的人都知道,西平郡主看中了梅翰林的儿子,意欲和他们家结为秦晋之好!”
西平郡主是皇太后兄弟的长女,自幼性情泼辣,孝宗看在她是嫡母内侄女的份上,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她计较。西平郡主所出有一个女儿,刚巧芳龄十七,却待字闺中迟迟未嫁。
王夫人擦了把冷汗:“老太太别是听错了吧?西平郡主家的小姐比梅翰林家的少爷还痴长的三岁呢!何况梅家与薛家是有信物的,难不成他们还企图悔婚?”
贾母睨着儿媳:“那算什么信物,不过是一把破扇子!梅家要是早有娶亲的打算,宝琴他们兄妹进京的第二天,梅家就该打发人来请安。可你瞧瞧,这都几个月了,梅家一点消息没有,分明就是心里不乐意这门亲事。女孩儿可不比男孩儿,年纪上可拖不起。我瞧宝琴那孩子样样都好,相貌没的说,性子娇憨,将来到娘娘身边,她只有万事听从的份儿,绝不会起歪念头。”
贾母见王夫人很是沉默,便轻叹道:“说到底,一切还是为了娘娘。趁着宝琴年轻,把皇上笼络住,皇上就能想起凤藻宫,就能挂念咱们娘娘的好儿。你是娘娘的生母,这会儿可不能犯浑!”
王夫人倒不是不喜欢薛宝琴,只不过她心里对贾母多有成见,做了婆婆几十年的儿媳妇,凡事贾母的吩咐,王夫人都会在心里找个不自在驳了回去。
“老太太的苦心儿媳明白,只是家中那些女孩子,选宝琴......”
“不是我自贬咱们家的丫头,她们姊妹三人也未必赶得上宝琴一个。况且我又不是非她不可,此刻不是与你商量来嘛!趁着下月进宫给娘娘请安,你快斟酌出个人选来,成与不成,到底看娘娘的吩咐。”
王夫人见贾母态度坚决,只能放下此事。院外尤氏和带病的李纨已经恭候多时,她们早打点了仆妇在大观园内省亲别墅大花厅摆下酒席,贾母坐了一顶青釉帷车小轿前往,王夫人和尤氏李纨徒步侍奉。
花厅上琳琅满布着各色花灯,宁荣二府的各子侄男孙媳妇悉数在场,又叫了一班小戏,贾母和众人赏灯吃酒,笙歌聒耳,锦绣盈帘,竟无人敢问邢夫人的去处。
李婶娘与薛姨妈是外客,身份尊贵许多,所以坐了上两席,东边一张罗汉榻,贾母侧身歪着与人说笑,傍在一侧的是宝琴、黛玉、宝玉和湘云四人,三春并薛宝钗、李家姐妹仍旧靠后。
宝琴离着贾母最近,每每有新鲜果子顿上来,她必先捧给贾母看,喜的便留下尝尝,余下仍旧赏给众人。
两边柱子上悬挂着的联三聚五玻璃彩穗灯,能凝注光彩,照的下面的薛宝琴格外耀眼。
阖族中如贾蓝之母、贾菖的媳妇,贾菱的长姐等,都是年节才与荣国府走动的旁支,她们并不知贾母身边这位娇俏可人的小姑娘是谁,但见林黛玉和贾宝玉等要靠后,就猜她是哪位公侯家的小姐,亦或是贾母近亲的侄孙女。
王夫人沉默的将婆婆对薛宝琴的喜爱看在眼中,一时上汤之后又献元宵,王夫人食不知味的吃了半个,园子里燃气了烟火,贾母兴致高昂,王夫人忙趁机借口回去换衣裳,悄悄出了大观园。
一路上,周瑞家的连个喷嚏都不敢打,眼瞅着荣禧堂近在眼前,王夫人却在巷道里恍恍惚惚看见个半大小子和一个丫头在门口纠纠缠缠,行迹诡异。
“那是环哥儿?”王夫人不悦的问着周瑞家的,周瑞家的一眯眼,忙颠笑道:“太太好眼力,可不是环哥儿,我瞧着那丫头倒是太太身边的彩云。”
周瑞家的一直帮着王夫人对付赵姨娘,也多知道彩云和贾环那点龌龊事儿,今日她见王夫人心中憋着闷气,唯恐撒在自己身上,便想祸水东引,便道:“不是奴婢刻意在太太面前告状,这个彩云,嘿,实在放肆了些。”
王夫人住了脚步:“如何个放肆法儿?”
“谁不知道太太慈悲,从不打骂下人,且处处为她们着想,可我的好太太呦,偏那起小人作祟,拿着太太的善良当好欺负。彩云平日和赵姨娘走的近也就罢了,可恼她还常常拿着太太的私房东西去做人情!远的不说,我前儿就见赵姨娘遮遮掩掩的将一瓶子玫瑰清露往自己屋里揣。”
那清露素来金贵,王夫人屋子里有五六瓶,还是她哥哥托人打南边送来的。王夫人怕宝玉糟蹋了好东西,都是怡红院里吃尽了,才叫袭人拿过去一瓶。
王夫人往日最信任彩云、彩霞两姊妹,家中大小事情都是她们提点,王夫人箱笼的钥匙和要紧的体己也都是彩云拿捏着,有时候连王夫人都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东西,反倒是彩云心里清清楚楚。
周瑞家的历来对此有很大成见,她总认为自己才是王夫人的心腹陪房,太太的东西都该由自己管着。
今日借机给给彩云使绊子,正中周瑞家的下怀。
王夫人果然黑了脸,周瑞家的悄悄冲尾随的婆子们摆手,孤身一人跟了上去。
却说彩云并不知外面还有人,她此刻只专注的拉着贾环,语气里尽是央求:“你别再耍少爷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院门的上夜婆子都是势利眼,说几句难听的话不过舒服舒服嘴巴,并不是诚心和你过不去。若为这个专门去找太太,小心太太反怪你多事!”
贾环一脸的不忿,“你难道没听见那几个狗奴才说什么?我是哪门子的少爷,连丫头都不拿我当回事儿,觉得我不是太太养的。我若有宝玉的命,肯定比他有出息!”
王夫人险些咬碎了一口的银牙,周瑞家的在她背后暗暗窃笑,也不说出来阻拦。
彩云眉头上挑,轻斥他:“该死的贾蔷,撺掇你吃了两口黄酒,什么话都敢说了,快和我进屋去!”
也不知是酒疯上来,还是只为发泄满肚子的怨气,贾环甩手撇开彩云的钳制,冷笑道:“贾蔷怎么了,他才是与我说真心话的人。你当贾宝玉真那般好?也就是老太太和太太被蒙在鼓里,其实外面早就传遍了,说宝玉房里的袭人几年前就勾搭着他做了夫妻,连孩子都弄出过一个,是贾宝玉打发了茗烟在外面买堕胎的药!”
“来人,给我打折这逆子的腿!”王夫人再也撑不住,冲进来就喊人要绑贾环。贾环脸僵硬半晌,不等周瑞家的来捉他,贾环蹭的蹿出了院子四下奔逃。
彩云跌跪在地上抱住王夫人的大腿,“太太息怒,太太息怒,都是环哥儿年纪小不懂事,太太就饶了她吧!”
彩云不求情也就罢了,听她这么一说,王夫人更觉背叛,抬脚就踹在彩云的心窝上。屋内看家的玉钏儿听到动静忙赶出来,见彩云被太太踹翻在地,吓得手无举措,根本不知该拦哪一个。
......
过了十五,年也就进了尾声,王熙凤日夜悬心,看皇上什么时候打她板子,倒是贾琏淡定异常,每日照常吃吃喝喝,闲了无事就必要去凤尾胡同和舅舅请安。两家常走动,王熙凤和卢氏也熟悉了起来,她是个急性子,人都说琏二奶奶是个心思最重的,其实多半都只是小聪明,眼光并不长远。倒是在卢氏身边呆了一阵子,潜移默化长了不少见识。
这日,岫烟看着正德练大字,外面小丫头来回,说是琏二爷找她有事。
岫烟也不多疑,抽出一本王羲之的帖子叫正德临摹,自己去了外院。
“邢妹妹,你叫我打听的事儿我给你问明白了!”贾琏来的匆忙,根本不坐,见邢岫烟进了门忙与她说着听来的消息。
岫烟眼前一亮,赶紧吩咐丫鬟倒茶。
贾琏却摆手笑道:“不用麻烦,蒙陛下恩典,让我将功赎罪,虽然免了我同知的官衔,倒是让我刑部做个书令史,嘿嘿,虽然才从八品,但好歹比过去只有官衔无事可做来的强。舅舅又是书令史出身,我跟着他绝不会有错儿。”
岫烟闻言会心一笑。这消息在年前就传了出来,贾琏到底和宫中的宦官们打过交道,消息也灵通。原来孝宗对贾琏不抛糟糠之妻多有赞誉,所以那板子也没诚心想打,变相贬了贾琏的官职,其实却给了个实差。
贾琏过去是挤不进官场,也就收了心思要做买卖,如今皇上看中他,贾琏哪有不乐意的道理?
他和凤姐儿细想想,终究还是听了舅舅和舅母的话才有今天的好日子。所有对邢岫烟也跟亲妹妹似的,妹妹有事相求,贾琏自然不会推辞。
“妹子不是叫我打听璧山书院白先生和戚家太太的关系,托了几层关系才知道,原来这两家往日并无来往,要说戚太太有本事让白先生随随便便收个弟子......这根本不可能。”
岫烟忙问:“难道戚太太是在骗龚太太?”用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事儿骗了人家女儿的性命,戚太太这玩笑可开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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