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怔了怔,小声说道:“小暑她不是那种人……”
“你说什么?”周二叔神色蓦地一凛。
“没有没有!”周思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我,二叔您说的我都听见了,我以后会注意的!我……不招惹她了便是!”
周二叔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温言说道:“这就对了!咱们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小不忍则乱大谋,切勿因小而失大,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我懂的,周二叔。”周思眼中微黯,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
周二叔也轻叹了一声,捡起地上的斧头,不声不响的将枝枝蔓蔓处理干净,随后将这两棵树先后扛下了山。
周思果然再没有去找陆小暑,跟陆家借还东西,一概由周家大叔出面。
陆小暑回去气呼呼气了一阵子,转眼也就丢在一旁了,专心的为林家金石斋画欠下的两幅画。闲来便跟着娘和小舅母准备过年的东西,偶尔会溜出去同林放、周源玩一阵。
腊月里天气更冷了,年味也更浓起来,家家户户都在忙着为过年做准备。储备柴禾木炭、里里外外的打扫清理屋子院子、赶一两次集添置购买些新的家具器什新衣裳鞋袜和过年时候好吃的零食点心果脯等,人人喜气洋洋,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可是村民们要过年,别的许多人也要过年。
跟村民们不相干的就不说了,有一类人却是大大的相干,那就是县衙里的捕快们。
眼看要过年了,照例县衙里的捕快们一拨拨的下乡便勤快了起来,这村刁难刁难、那村找茬找茬,少不得要村民们出点血落点实惠好回家过个肥年。还美其名曰,把这叫做治安例行检查!
村民们对他们这种行为自然是又厌又怨的,但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即便心中扎小人扎成了筛子,人家嘴巴一张,还是得巴结奉承着满足。
敢跟他们对着干?那就等着倒霉吧!
这一天,照样有四名捕快穿着公服、戴着公门高帽、佩着大刀来到了枫叶村。
老远的就有人看见,便一路嚷着“来了!来了!”往村子里奔,众人心知肚明,暗暗痛骂的同时一颗心也松了下去。
每一年只有这些人来过之后,大家才会真正的松快下来安安心心准备过年。因为这意味着,这年底的最后一关终于也过去了。
以前捕快们多少还会找个借口什么的算是弄个遮羞布,现在大家都很熟了,彼此之间处于一种“你懂的”的状态,索性连借口也不找了。四个捕快大摇大摆的进了村,便直奔里正家里去。
里正已经得到报信,备下了好茶正等着接待呢。见他们来了赶忙陪笑迎进门去,寒暄一阵,便将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陪笑着递了过去。
这也是这二三年形成的新规矩,以前好歹是收鸡鸭鱼肉、萝卜白菜、美酒粮食等等,现在则一律折现!以前是挨家挨户的走一遭,现在索性只来里正这里,而且只收钱。
至于里正事后怎么分摊下去,不好意思,这跟他们就没有关系了!
可是今年遭逢大旱,大家伙的日子都不好过,来年四五月份青黄不接的时节,不知多少人家会靠喝野菜稀粥度日——没准连野菜稀粥都没有的喝!
因此今年这个事,大家伙儿商量之后,一致通过将份额裁减了下来,只有去年的一半!
连自家都要饿肚子了,谁还顾得上其他?胆子自然也就大了。
领头的捕快笑眯眯的接过了红包,借口上茅房方便方便,顺便把红包拆开了看,这一看,脸色就变了。再回来的时候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
其余三人见他悄悄打手势做出的数额,心中同样十分不高兴。
话说,他们家里也遭遇了大旱、而且指不定来年物价怎么上涨,也正等着钱用呢。不靠从村民们手中抠,让他们找谁拿去?那么点儿俸禄,够吗?
四个人都是公门中惯熟久混的,打起官腔来炉火纯青,软硬兼施、双管齐下、七嘴八舌的攻势下,里正被一个人一张嘴被逼迫得毫无招架之力。
可是里正这人虽说小小的有点儿贪心,但是这件事情上却是一个子没贪——今年情况特殊啊!
他招架不住也不敢替村民们答应,便苦着脸好话说尽求那四个捕快,表示他可以将满村的人集合起来,请几位捕快自己跟村民们说。
本来四个捕快哪里肯答应?可里正这大半辈子也不是白混的,油滑世故,嘴里也是有几分斤两的,拐弯抹角、很有技巧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你们莫不是怕了村民们心虚,所以才推着我出头吧?
四个捕快一受他这激将之法,一时冲动便点头答应了。
里正如释重负,屁股底下垫了弹簧似的立刻蹦了起来,陪笑道了一声:“老朽不敢耽搁各位差爷的事儿,这就跟大伙儿说去!”说毕一溜烟就去了,吩咐儿子随后领着四位差爷来。
四个捕快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里正狡猾,只是话已出口面子上也却不过,只得装模作样的哼哼两声表示没意见。
村民们听到村子中央大槐树上吊着的铁钟被人急急敲响,加上今日是亲眼看见四个捕快进村的,立刻便联想到了这件事情。
这事与大伙儿的切身利益休戚相关,众人自然都是关心的,一听这钟声“铛铛铛”如骤雨般急促的响起来,一个个的心都跟着狂跳了起来,但凡听到的,无不往大槐树下奔去。
陆家自然也不例外。
许多小孩子也跟着跑来看热闹,陆小暑也混在其中。
虽然周思他们那边住的地方离村子中央有点儿远,但搁不住他们耳力好,这一声声的钟声自然也是听在耳中的。
周思想也没想,立刻抬脚就出了门。
周二叔刚刚叫了他一声,他便不由分说的打断道:“二叔,咱们如今既然住在村子里,村子里的事情自热也应该关心关心,这对咱们没有坏处!我去看看就回来!”
说毕不等他反对,情急之下施展轻功一溜烟的去了。
周二叔叫唤不及不由懊恼,没好气喃喃道:“这小子,真是——”
“算了让他去吧!”周老大微微一笑,说道:“他说的也没错,咱们既然住在这儿,了解了解村里发生的事情也没有坏处。他不是小孩子了,懂得分寸,不会乱来的。”
周二叔瞅了他一眼,没吱声,心道如果你知道他小子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你便不会这么说了!
“不过,”周老大偏着头思索道:“我倒是挺奇怪的,他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瞧热闹了?”
这话还有点像样!
周二叔却也没解释,只淡淡说道:“谁说不是呢!”
周思来到大槐树下,但见人潮耸动,嘈嘈杂杂,村民们相互议论着,看表情既紧张不安又甚是忿忿。
周思只大概瞟了一眼并没往心里去,一双眼睛只在人群中不停的搜寻着陆小暑的身影,终于看到那道穿着水红袄子襦裙、梳着小辫子的影子,眼睛一亮,心里仿佛也一下子亮堂了起来,招手扬声叫了几遍“小暑”没见她听见,连忙朝那边挤了过去。
“小暑!”
陆小暑这才听见,一偏头看见是他,淡淡“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你也来了啊!”便扭过头去继续同别人说话。
周思微微一笑,不动声色隔开旁边人,问陆小暑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干嘛敲钟啊?是村里过年了要发放年礼吗?”
陆小暑本来不想搭理他,听见他这么说不由得“嗤”的笑了,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想的倒美呢!还发年礼!是有人进村子里来讨要年礼来啦!”
“有这种事?”周思神情微微一滞。
陆小暑正要说话,只见人群突然喧哗起来,众人纷纷说道:“来了、来了!”她便住了口随着大流望过去。
看到四名捕快一径走上前方,周思眸光更暗了些。
里正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简单的说了几句开场白,便将话头丢给了四名捕快。
可是还没等四名捕快开口,已经有那急性子的村民大叫了起来说道:“我们自己来年都要饿肚子了,哪儿还有多余的闲钱上交?今年交的那些已经是全部家当了,来年的生计还没着落呢,这不是要逼死人吗!不公平,不公平呀!”
“就是!就是!”
“太过分了!”
“真是岂有此理啊!”
众人纷纷鼓噪起来,那四名捕快不由恼羞成怒,其中一人面向人群喊了好几声“肃静”都被气势汹汹的声音给淹没了下去丝毫不起作用不由暗怒。
领头的见不是个事便解下腰间的佩刀大步上前用力的“铛铛铛”敲了几下那口大钟,众人一惊,想起眼前这四个人的身份,顿时安静了下来。
“你们吵什么、吵什么?想要造反吗?”领头的目光鹰隼般锐利在人群中扫视而过,冷笑道:“今年上缴的银子有多少你们自己心里有数,那么一点儿够做什么?你们也不想想,今年外来流民四处流窜、灾后重建后续无数的事情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束,我们整日里有多忙多费心思你们知道什么?哼,收这么点银子,以为真的都是收在我们囊中吗?到头来还不是都用在公事上头、得利的是你们,懂了吗!衙门里那几个钱,连跑腿喝碗茶水都不够,不跟你们要跟谁要去?这地方治安还要不要管了?万一来了什么贼人强盗、做出什么不法勾当来,你们就没有损失?只怕损失还更大!都给我听清楚了,每家再多交一两银子,没的商量!别跟我找诸多借口,家里没有现银的,你们借也好、变卖东西也好,总之给我凑够了!一年就收这么一回,若非为了地方巡视治安管理,我们才懒得来呢,这么点钱还以为当真够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