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夫人回神,忙笑道:“正是呢,我也这样想呢。”贾夫人说着便将松仁给了黛玉,又叫奶妈子端了热茶给黛玉和一点。
黛玉便对雪雁道:“刚才水边坐着的那人,却有些可怜,你拿些果子和热茶给他送去。”
雪雁便笑道:“又不认识他,如何去搭话?”
林如海便问是谁,黛玉便实话实说了,林如海便叫一个婆子拿了两样点心并一个小小的紫砂自斟壶沏了热茶,给那黑衣少年送去。
那婆子便捧了一个盘子,跟着雪雁往那边水榭栏杆走去,却见那里果然坐着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黑衣少年,正望着水面发呆。雪雁便上前说道:“哎,这位公子,我家老爷叫我们给你送些茶点来。”
黑衣少年皱着眉头扭头看时,却是刚才拉着那小姑娘走的一个丫头,便淡淡的说道:“多些你家老爷美意。请问你家老爷贵姓?”
“呵呵,我家老爷姓林,说实话,我家老爷也没见过公子,是我们家姑娘刚才见公子在这里孤单一人,似乎有些伤心之事,便叫奴才们跟您送一壶热茶来。”雪雁说着,便示意婆子将托盘放在一边的栏杆上,也不等那公子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黑衣公子看着雪雁和婆子离去的身影,淡淡一笑,摇摇头,拿起了自斟壶,喝了一口香茶,一股暖流慢慢的通过五脏六腑暖遍全身,他脸上冷漠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黛玉便在亭子里,听林如海将这莲花桥的典故,待林如海讲完了,她又不信,只拉着贾夫人问道:“娘亲,爹爹说的话是真的吗?”
“呵呵,你问娘亲,娘亲亦是第一次到这扬州来,怎会知道?”贾夫人看着女儿可爱的笑脸,说道。
“我总觉得爹爹在杜撰嘛,我就没听说过这样的典故。”
“你书还是读的少嘛,自然是不知道的了。”林如海不以为然的看看黛玉,请了一个教书先生,却当真把黛玉当作男孩子来教,却把四书五经都列入了教课的范围,黛玉将来又不参加科举,倒是不比学那些东西。可雨村先生却有一番道理,做女子者,知道了这些大道理,将来相夫教子,自然也不会错的,林如海因忙于政务,自然便由他去了,如今黛玉很少看杂书了,却把林如海的话亦当作了杜撰。
“爹爹,我不要跟着先生读书嘛,他教的那些我都没兴趣。”黛玉听了父亲的话,顺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不满。
“玉儿,你不要这样,娘亲让你学针线活你亦不想学,如今爹爹给你请了先生读书,你又不愿读,将来可怎么样呢?”贾夫人忧心的看着女儿,一时想不出该怎样教导她才好。
“女儿要跟娘亲学。”黛玉皎洁的目光看着贾夫人,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你要跟你娘亲学什么?你娘亲博古通今,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诗词歌赋样样拿手,你若是不好好读书,可是连你娘亲的一半儿都比不上呢。”林如海一边吃着香脆榛子仁,一边笑道。
“我自然知道娘亲是个了不起的人,如今我要先学娘亲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再学娘亲治家理事的本领,将来亦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女子,绝不输给男人。”小黛玉认真的看着爹爹和娘亲,似乎是在宣示着自己的人生梦想,也似乎是在做着她的人生宣言。
“瞧瞧,咱们女儿如今长大了呢。”林如海看着夫人笑道。
“你要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亦不是难事,你从小读的书便杂,那些古人的诗词歌赋亦大部分都读过,联句亦算勉强,既然你要学,咱们索性今儿便学起来,你看看这外边的湖光山色,风景宜人,咱们何不各人就作一首诗?说出来,大家亦可互相点评,按照规矩做起诗来,咱们却论不得什么父女母女的,一律要按诗友的规矩来,玉儿若是觉得爹爹和娘亲的用词不恰当,自然也可以评说出来。”贾夫人看着自己的丈夫,微笑道。
“这个自然。”林如海亦微笑着看看黛玉。
“呵呵,娘亲这个规矩有趣。”黛玉第一次听说这样,自然觉得好玩,不过要说跟自己的父母论诗友,她却也不敢放肆。
于是贾夫人便定了七言绝句,不限韵,只凭各人发挥,林如海听了,知道夫人是故意故意放宽了条件,欲让女儿好好的做首诗,看看她到底怎样,亦好因材施教。于是便点头说好,自己撵着胡须,离了座,在窗子边上看向外边,只见湖上烟波浩渺,远山若隐若现,春日阴雨中的西湖,却亦是仪态万方。沉思片刻,便有了四句,轻声吟来:
清波渺渺雾气浓,翠柳青青桃色秀。
风雨孤雁停何处?莲花亭畔一抹愁。
黛玉听罢,便知道父亲将那栏杆上的黑衣少年写进了诗里,便笑道:“不想竟是我帮了爹爹的忙。”
林如海笑道:“他看他的风景,你做你的善人,我吟我的诗,却是毫不相干的。”
贾夫人便笑道:“玉儿不要多说,你的可曾有了?”
黛玉便道:“自然要先听母亲的教诲,女儿才敢说自己的。”
贾夫人便笑道:“你这个鬼丫头,既然这样,那你听娘亲这首。”说着便站起身来,亦到了窗前,看看边上的林如海,轻启朱唇,吟道:
西子湖畔西山翠,莲花亭里莲籽白。
早莺婉转花树暖,新燕轻盈烟波开。
林如海听了,先叫一声好,又道:“多年未听到夫人吟诗,不想还是这样新巧轻盈。”
黛玉听了,亦说更加喜欢娘亲的这首,却比爹爹的更加清新,又含羞道:“爹爹,娘亲,玉儿先是输了的,因做得一手七言律诗,坏了规矩,甘愿受罚。”
贾夫人便笑道:“这却无妨,只是诗文要好,便使得,你只管说来,我与你爹爹给你品评一下,好歹这也不是赶考场,犯了规矩,亦是耽误不了你的前程。”
黛玉听了,忙答应一声,于是也轻声吟出自己所作:
细雨蒙蒙润轻尘,盈波淡淡柳色新。
桃花应时结红蓓,碧草聚魄摇归心。
老叟闲坐静垂钓,游子思乡倍殷勤。
天涯万里凭尔去,何惧风雨飘摇频。
林如海听完,笑道:“‘桃花应时结红蓓’这句很妙,正好应了玉儿今儿的好日子,倒是我跟你娘亲疏忽了,忘了把你的生日之事写进去。只是这‘碧草聚魄摇归心’却是因何而起?难道只是为了叙述春雨蒙蒙下,青草上的雨珠晶莹可爱而已嘛?”
黛玉听了,便笑道:“爹爹,人家不过是学了学你,把那少年游子写进去了而已嘛,你明明知道,又何必多问?”
“是了,静中有动,动中有静,此应是一句佳句。”贾夫人看看林如海,抿嘴笑道。
“娘亲又笑话我。”黛玉撅着小嘴,试探的目光看着母亲。
“你娘没笑话你,你最末一句,‘天眼万里凭尔去,何惧风雨飘摇频。’便很好,大气中亦不少情思,磅礴中又带婉转,应该算是这一首诗中的点睛之笔。回去好好地写出来,为父找人装裱了,挂在你房里。”林如海非常满意女儿的诗文,宠爱的抚摸着黛玉的脑袋。
“爹爹这话当真?”黛玉得到爹爹如此高的表扬,心中却有些意外。
“自然当真,咱们家的大小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原来那个傻乎乎只知道跟在爹爹屁股后面蹦蹦跳跳的小丫头了。”林如海意味深长的看了女儿一眼,却忽视了妻子眼睛里担忧的目光。
将近中午,虽然没有阳光,但天气却也变得暖和了些,黛玉一家子因在亭子里坐的久了,便要出去走走,林如海便笑道:“正好,咱们顺着这湖边走过去,那边就是大明寺,寺里的房舍倒也干净,咱们就在那里生火做饭,吃了饭便去赏寺后的桃花。”
贾夫人便说很好,于是离座,扶着黛玉的手便走出亭子来,黛玉因回头对雪雁道:“去将自斟壶和盘子收回来。”
雪雁便去寻那黑衣少年,到了那栏杆边上,却早已不见了那少年的身影,海棠花式的黑色雕漆托盘犹在,盛点心的小青花瓷碟子也在,只是少了那个紫砂自斟壶。雪雁便收起托盘,却见碟子下压着一件扭丝白玉瑗,玉质晶莹洁白,瑗为两个同心环所成,两环之间六处相连,并有圆孔以备穿丝线之用,一看便知不是平凡玉瑗,雪雁便四下张望,那里还有那人的踪影,没有办法,只得回来,如实跟黛玉讲了。
黛玉听了之后,亦觉得奇怪,便接过雪雁手中的玉瑗端详了半日,终究不认识是什么物件,便交给了母亲。贾夫人接在手中,仔细的看了看,便对林如海笑道:“玉瑗也见得多了,只是这样同心双环的玉瑗却实在不多见,况且瞧着这玉质,也是难得的,可见那孩子亦是有来历的,只是他这样做,似乎是有意所为,真是不知将来会怎样。”说着便将玉瑗交给了林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