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筠归了家,先往夏母处请了安。见夏青笙也在,便笑问了许多话,又道“你多时不出门,在你屋子里一味的闷着做什么?我今日酬神还愿去,谁知你又说身上不方便。”
夏青笙因为夏青心的事被夏母好生呵斥了一回,渐渐的倒似乎懂事了一般,再不撒娇撒痴,日日呆在自己的醉月阁,也不知道忙些什么,除了请安问好,和姐妹生日之间,概不出门的。
更加之梁氏经常与她说些话,她年岁见长,懂的事愈多,冷眼瞧着这大宅院里的许多故事,倒是将先前那浮躁的性子都丢了。现在见夏青筠问,便道“眼见着开了春便是百花会了,今年二位姐姐要去,我也收到了邀帖要同去的。我忙着写揭帖,胡乱混些针指,因而不曾出门。姐姐近日也不见往我那里去。”
夏青筠近年来为了林晋安的事,哪里有心思去应付别的?何况还有个梁氏在,她哪里肯多和夏青笙说这些,便遮掩道“因我最近身上也不好,在屋子里闷着罢了。”
夏青笙也不多问,手上动作不停,给夏母拈鲜核桃吃。又转过头去问夏母“怎的其他姐姐这早晚了还不见来?”
她正问着,就见紫薇打起帘子来,露出半张脸来,笑道“姑娘们来了。”
话犹未了,夏青隽姐妹们便都进了来。请过安,都往下边的椅子上坐了。
夏母便看着夏青隽道“我早前听说你姨娘要家去?这是怎么了?”
夏青隽便忙起身回道“原是我家二舅舅没了,我们娘家派人来说,好歹叫我姨娘家去看看去。我娘回了太太,正等示下呢。”
夏母点点头儿,也不说话,挥挥手让她坐下。又向着夏青心道“你老太爷使金玉满堂的小周给你锻造了一件金镶玉满池娇分心,我明儿着人给你送图样儿去,你看着哪里不好,便赶着叫人送去改了罢!”
夏青心早前已经透过卫瑾墨知晓了许多事,自然知道老太爷和夏母的用意。无非是想要百花会上面子上好看一些罢了。但她心里知道,面上却还是一派喜形于色,忙跪谢了,又起身笑道“我正说着那日不晓得戴什么去好的,现在倒是不用忙了。”
夏青隽在下边只顾笑,倒是夏青萱掩嘴道“姐姐多虑了,有什么好想的?横竖有老太太替你打点呢,保管教你风风光光的去!”
众人都听出这话里的酸味,夏母却只装做没听见,转头朝柳眉道“前儿我刚打的四对金雀儿衔珠钗,你替我去拿来。”
柳眉答应着去了,旋即取出四个紫金匣子来,打开看,尽是金雀儿衔珠钗,金灿灿的甚是可爱。
夏母便笑道“你四位姑娘每人一对儿罢!”
柳眉笑着下来,除了夏青心,每人都得了。
各人都使丫头接了,夏青隽便冲夏青心道“前儿我听见说然儿骑射了不得,得了裘千户亲自教授?”
夏青隽娘家颇过得日子,家下又有人做些小官,因而消息灵通。
夏青心还没来得及回话,夏母便先笑道“上回听说做了首什么诗,裘老太爷夸赞的要不得。赶着你爷爷只要我们家然儿认他儿子当干爹,叫我笑了一回!现今然儿越发长进了!”
夏青隽附和道“正是呢!前日里我姨娘还说,然弟为人实诚,机灵可爱,学堂里的人爱的不行,就那许多世子王爷,也爱和他交往。”
夏青心本来要说话,被她们这么一抢,倒是不好再说的了,只好笑道“他懂些什么?日日里只知道白玩罢了!老爷前回问他功课,还骂了他一回,说他不长进呢。”
夏青笙便接口笑道“我倒是许久不曾见得然儿了,想必长高了许多罢?!二哥哥昨日还同我说,然儿上学下学也不曾同邀他去,他倒一个人好冷清。”
夏青心免不得又解释一番“不同路的”“裘老太爷催得紧”之类的话。
等出了长寿堂的门,夏青筠和众姐妹告辞便要往听云轩去,还才走了几步,便见夏青笙领着丫头赶上来,急匆匆道“大姐,你走的这么急做什么?”
夏青筠没料到她会跟上来,便道“才去还愿,累了一日,想回房歇歇。你怎的跟来了?”
夏青笙停住脚,站在夏青筠对面踌躇了半响,才嗫嚅道“我想赶着你问些事情,你既然累了便回房歇息去罢!”
夏青筠大夏青笙三四岁,从小儿一处长大的,又一母同胞,两人情分极深。现在见夏青笙如此情态,便忍不住软了心肠,站住了脚,使红药家去寻人,自己却立在一颗大榕树下,问道“究竟怎么了?”
此时日头已经渐渐西沉,那榕树下头阴阴的,风声阵阵。
夏青笙捏住帕子半响,才道“三姐姐要我替她做一件事。”
夏青萱?夏青筠向来不喜欢这个三妹,知道她一肚子的都是心眼,便道“她要你替她做什么事?”
夏青筠见问,便回道“三姐姐说,这回若是夏青心这回去成了百花会,日后就真是平步青云而去了。”
夏青筠还没等完全听完,便已经知道夏青萱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了,无非就是借刀杀人,要夏青笙去当这个恶人,拖夏青心的后腿。
她皱皱眉,也不说其他,只问“她的意思是要你帮她除掉夏青心了?”
“并不是。”夏青笙应道“若是她叫我除了夏青心,我断然不肯下这个手的,毕竟当场者乱,隔壁心宽,横竖夏青心压不过我们去便是,我才没有必要费神思非去害死她不可。但她的意思是,叫我们先除了夏子然。然儿现在是夏青心的依靠,眼见着他现在一日比一日沉稳,且连老太爷父亲都高看他几眼,若是假以时日,说不得他就真的凭着裘老太爷谋了个出身做了官去,那咱们大哥二哥倒要脸上无光了。”
夏青筠笑了一声儿,一声不言语,半响后才笑道“方才你说什么来?当场者乱,隔壁心宽。就算大哥二哥脸上无光,那也是咱们没脸,关她三姑娘什么事?她有这么好的心肠为咱们着想?想必是见最近夏青心事事趁愿,她又不得去百花会露脸,才越发的不忿罢了。还想着要拿你当枪使呢。”
夏青筠说的话句句有理,夏青笙一时间倒没话好说。良久,才道“我原先也这么想到了,但是,现在然儿确实越发的成器了。况且老太爷甚是纵容他,连父亲,也时长赶着他问诗书。”
夏青筠现在心思原本不在此,但是听夏青笙这么说,又想着梁氏和夏子玉夏子岐,便沉思一回,道“那她是如何说的?”
夏青笙见她这么问,便忙道“她说如今咱们家庙刚休整,按理原该要个爷们儿过去守着的。既然现在然儿这般受宠,便要我去父亲那儿求个情儿,要让然儿过去看着。”
如今夏家倒的确有个香火院还在整修,现在缺个正经管事的。只是这管事的也不好当,不说这些到处都要抠钱出来的小厮儿,就是那些揭帖,迎来送往之类,也处处都要十二万分小心。夏子然这小小年纪,就算再怎么聪慧,也做不来的。让他过去,平白就是丢脸罢了。
何况这家庙若是出了一点半点差错,那可不是小事,夏子然吃不了得兜着走的。她便点了点头儿,道“既然这样,明日父亲来家,你对他说了便是。只是只许做这一件,其他的你一概别管,也别赶着你三姐问去,她爱怎么做怎么做,不在于你。”
夏青笙答应了,正要再说些话儿,就听见树背传来一阵叫骂声,她收住了脚,正要探头去看看是谁,便被夏青筠一把拉了进榕树底下,又朝她摇了摇手儿,示意她不要说话。
二人便在树后只顾听。
“三妹,你今日怎么只一直毒口咒人家?人家没惹你。”
才站稳不久,二人便听见夏青隽的声音响起来。
紧接着便是夏青萱冷哼一声,骂道“没惹我?前年那回仇莫非就算了罢?当我是那好拿捏的泥人儿,没有气性的?一搭儿的都是庶出的,她又没有更高贵些,一个人就配打那金镶玉?只怕是那镀金的,里边儿流莺罢了!上回杜相夫人来,咱们都没去,偏她一个人去了,什么道理?莫非她是从菩萨肚子里钻出来的不成?我每忍在心里不好说的,若说出来,大家一块儿没脸罢了!咱们那父亲也是个傻的,正经嫡子不抬举,倒是去抬举一个泥地里的尿包种子,他哪里就更精贵了些儿?莫不是等他挣来了官帽,也能到父亲他们头上去?我叫她这个贱人别做梦了!他日死了,坟前拜扫的,也轮不到她们姐弟!只顾骄傲什么?”
这些话儿不说便罢了,一说出来,句句都撞在夏青笙她们心上,连夏青筠也禁不住听住了。
顿了顿,忙住了脚和夏青笙一起靠在树后接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