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她话音才落,独孤煜一口血呕了出来。
临夏慌了。
“阿煜,来人,来人……”
“夏夏,不用了,朕这身子,已经药食无灵了,莫要惊动了太医院,莫要让阿文知道了。”
他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替别人着想吗?
临夏气的眼圈发红。
“他知道又如何,他母亲为了逼你让位,如此心狠手辣,不该让他知道嘛?”
“阿文已经很难了,他把母后送去行宫,便是为了朕,夏夏,朕只怕是,要对你食言了。”
临夏眼圈一片水汽,氤氲的水汽之中,是独孤煜惨白的面孔。
她扑上去,重重抱住了他,泣不成声。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怕你担心。”
“为什么还留着魏青莲,那个疯子,为什么不杀了她。”
其实这句话,他不用回答临夏也知道。
皇后陪了他最难的时光,他对她岂能全然无情。
“夏夏,杀了她也无用。而且她同朕一道用药了,也时日无多了。”
“所以你们是要一起死吗?我绝对不会允许你死,独孤煜你给我听好了,无论是什么药,肯定有解药的,肯定有,我去找白素心,我现在就去。”
独孤煜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无用的,白太医已经给朕看过了,无解。”
临夏僵在了那,无法动弹。
“太后呢,太后给你用的药,她岂能没有解药。”
独孤煜道:“你以为,她还给朕留着活路嘛?一早想要夺位的时候,朕于她而言,便是活着碍眼的了。”
所以,什么办法都没了嘛?
临夏两世为人,都不曾如同此刻这般绝望过。
“她为什么这么狠,她怎么能这么狠?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是她一手养大的啊,她怎么下得了手,你那么聪明,又怎么会中招?”
独孤煜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因为朕如何也没想到,会是青莲。”
临夏身侧的拳头紧握,指甲几乎要掐入掌心。
这合宫上下,便是她,防着所有人伤害独孤煜,也断然没想过会是魏青莲。
谁能想到,那个女人为了同阿煜生死相守,走了这般疯狂极端。
“别哭了,朕身体底子不错,白太医一直在对朕用药,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事,只是锁阳女贞丸的事情,朕骗了你,朕原本是想给你留点念想,但是,似乎,做不到。朕的身体,没法做到,对不起,夏夏。”
她要他什么对不起。
爱上他的那刻就想着这辈子柏拉图式的恋爱又如何。
她不贪恋床笫之欢。
她也不需要子嗣后人。
她要的,无非是一个他。
她要的,是他啊!
“多久,白素心说还有多久?”
“两年至多。”
两年!
从未觉得,这数字如此沉重过。
只有两年了。
“走,我们离开这里,我们离开皇宫,只有两年了,你还管什么天下,管什么独孤文,我们走。”
两年,去哪里都好。
留在这个对阿煜来说,伤痕累累的地方,太残忍了。
这里,他的生母低贱出轨,给了他一个蒙羞身份。
他的养母无耻狠毒,在他心口划了重重一刀。
他的父亲为了另一个儿子,可以逼他服下那残忍药物。
他的皇后又以爱的名义,对毫无防备的他下了致命毒药。
都道他冷酷无情。
却无人知道,他的内心是何等柔软宽容。
这一个个的该死的人啊。
就是欺负他这点了吧。
她要带他离开。
这个肮脏的地方,她再也不想跟他多待一刻。
临夏的执意之下,独孤煜终于,动身和她启程,离开京城。
其实,这也并不是个顺利的过程,独孤文那个废柴屁事贼多,独孤煜稳着临夏帮扶着独孤文熟悉政务。
真正抛下一切和临夏离开京城,那是八月的事情了。
都盛夏了。
天热的一塌糊涂。
坐在马车上才赶了半天的路,临夏就热到想把皮也剥了。
谁会赶在大夏天出去玩?
然而,只有两年了,这山川河流,她想同他一一走遍。
马车晃出城后,连马儿都吃不消,半道就闹脾气不肯继续往前走。
车夫是姜德福,作为独孤煜的死忠,又是伺候独孤煜多年的老人,独孤煜离开皇宫后,他以死哀求,终得独孤煜同意他一路随行。
临夏心里却道,这老太监是想蹭吃蹭喝蹭玩吧。
不过,也便是同姜德福熟识了,内心里开那么个小玩笑。
墨玉留在独孤文身边,以她的政治才能,独孤煜离开之后,凭她也能暗中提点帮扶独孤文而不为人知。
她就是一颗明珠,临夏一路上听独孤煜说才知道,原来独孤煜执政多年,这诸多大事竟私下里都会和墨玉商量,包括突厥战事,在主战和主占这个问题上,也是墨玉跟他一道梳理,权衡利弊之后,才让他拿定了后者主意。
独孤煜对墨玉的评价:治世之才。
评价完还惋惜了一句:可惜是个女儿之身,不然入阁拜相,也不在话下。
这也是独孤煜把墨玉留在独孤文身边的原因了。
走到九月底的时候,两人来到了一处小镇。
叫无棣镇。
这是临夏特别选。
因为在某处小镇游玩的时候,偶听的当地一人道,无棣镇有个神医,名就九黎,医术十分高明,她于是一路上,指点着姜德福往无棣镇来。
到了无棣镇,拜会了那神医,临夏满心期望,那神医在摸了独孤煜的脉之后,却眉头紧皱,只说了一句“无能为力”就把他们给打发了。
什么神医,临夏气的想把他招牌拆了。
也就是独孤煜理智拦住了她。
“好了,别气了。”绕道白跑一趟无棣镇,病无进展,反倒浪费了两日形成,临夏回到车上,因为心烦意闷,始终沉着脸。
独孤煜轻轻摸了摸她的手,柔声劝她。
临夏心情,越是沉重。
“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我不信,走遍这天下,也找不到能治好你病的人,姜德福,继续前往蓉城。”
蓉城,从京城出发的时候就听白素心说,她师傅就在蓉城。
能培养出白素心这样的徒弟,临夏对这师傅也是寄予厚望的。
“是,夫人。”
自宫中出来,姜德福对两人的称呼就变成了老爷夫人。
其实说起来,独孤煜还欠着临夏一个婚礼呢。
到了蓉城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巧了恰逢蓉城第一富绅长女抛绣球招亲。
绣楼就设在主干线上,人挤人,围个水泄不通。
车马过不去,搁浅在那。
一路舟车劳顿,说是游山玩水,其实心情始终未曾放松过。
难得这般热闹,人既已到了蓉城,临夏倒也不急于一时了。
拉着独孤煜下车。
“招亲啊,咱们去看看吧。”
“你就不怕我被那绣球砸中了?”
“美的你。”临夏道,“有我在,你还想被砸中了?”
独孤煜一脸宠溺笑容。
说话间,两人已经挤到了前头。
上头的人,废话一堆,大抵是说的被砸中者,只要年纪在十六到三十之间,无甚疾病,从未娶妻纳妾,便可成为他们家的大姑爷。
不过得需入赘他家,若然不愿,接到绣球之后,便将绣球送回前头丫鬟手中,由那大小姐重抛绣球。
这周围多半是同临夏等人一样,看热闹而已。
却也真有那盼着少奋斗几十年的青年人,在那眼睛放光,跃跃欲试。
听得边上一五十上下的婆娘道:“这张家小姐胖成肥猪,丑成罗刹,都二十八岁了还嫁不出去,听说脾气还差的很,动不动就扇人耳光,谁娶了谁倒霉。”
另有一婆子道:“前年我给她说过一回亲,要求还甚高,什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什么解元起步,什么长相俊朗,这真是个解元起步,前途不可限量,还能要她了。也就是这些穷小子,还有那些穷的快三十了还打光棍的,只要是个女的都行的才来这凑热闹。你没瞧着那边的公子哥们,摇着扇子打着趣儿,都不过是来凑热闹的嘛?”
周围,一阵哄闹声,淹没了两人谈话声。
是那小姐出来,砸绣球了。
盖着个红盖头,瞧不清样貌,不过那肥硕的身材,着实壮观了。
那红盖头菲薄,她估计是能瞧见外头的景象的。
在人群中看了半天,目光本来是落在站在边边上那些俊朗华服的公子哥那的。
不知怎的,忽然收回,直勾勾的落在了人群里。
习武之人的敏锐,临夏觉着,她就在瞅着独孤煜呢。
果不其然,那胖小姐丝毫没犹豫,绣球冲着独孤煜的方向砸了过来。
独孤煜纹丝不动,那绣球去跟长脚了一样,陡然飞向一边。
一群人顿然哄抢起来。
那胖小姐在上头急的直跺脚。
紧张的看着绣球在一堆人头上飞来飞去,就是不近独孤煜身子半分。
她一把扯了红盖头,又被丫鬟匆匆盖上。
临夏贴近独孤煜:“两眼直瞅着你呢,有眼光。”
独孤煜道:“玩够了吧,走了,此处人多,多是男子,这般熙来攘去,推推搡搡,我,不喜欢。”
吃醋就吃醋吗?
不过临夏也给推来推去的够呛。
于是道:“走吧。”
才要走,那胖小姐中气十足大喊一声:“别走,就你,别走。”
可真正,霸气啊。
然而,谁鸟她。
临夏和独孤煜继续往外走,马车和姜德福还被堵在那头,两人从另一头出来,这蓉城热闹,两人闲来无事,牵着手逛了起来。
“去找白素心的师傅吧。”临夏道。
独孤煜应声:“嗯,饿不饿,不若先吃些东西。”
“不饿,不过你昨日吃坏了肚子,今天又赶了一天的路,怕是饿了,还是先吃点吧!我问问当地人,此处最是美味是什么。”
“一起。”
两人携手走到一处胭脂铺前,临夏询了当地美食,那小贩也是个热情之人,知两人自外地来,指点了许多当地的名小吃给两人。
一路走,一路寻,一路吃。
说说笑笑,将将有了一些旅游的欢快气氛。
临夏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路急着寻医问药,实在把气氛弄的过于紧张了。
若然人生进入倒数,日日这般身心俱疲的活着,到头来落下的回忆之中,怕除了遗憾便一无所有了。
所以,今日,她已做好了心理建设。
若然白素心的师傅对独孤煜的病也束手无策,那她们继续吃吃喝喝玩玩,去寻下一人。
情绪定然要控制好,定然不能再任由内心随时崩塌和绝望了。
到了白素心师傅的医馆,已近黄昏。
打听之下才知道,白素心的师傅竟然已经仙去了。
也是,白素心进宫已然是十多载,这期间同她师傅少有书信来往,这几年更是断了联系。
她怕是不知,她师傅已经驾鹤西归了。
不过,既是来了,也便不能白来。
医馆里还有其余大夫,都叫出来瞧了瞧独孤煜的病。
稍许有些能耐的,倒是能看出独孤煜身子抱恙,性命堪忧,只是不知道如何解除。
那些个无用的,听着脉搏竟能说出独孤煜没什么病之类的话。
听说都是白素心师傅后来收的徒弟。
想来,这老先生也就出了白素心这么一位成才的学生。
可惜白素心道老先生因她是女儿之身,并不喜她。
便是她书信问候也从来不回,以至于这几年索性直接断了联系,连生死亡故白素心那也全然无知。
此番来,又是失望而归了。
从医馆出来,远远看到一尊红彤彤的大山带着震天跺地的气势迎面而来。
竟是那抛绣球的小姐。
瞧见两人出手就野蛮拦住了两人去路:“怎的不接我绣球,还想法子弄到边上去了?”
她质问,气呼呼。
原来她看出来,独孤煜暗自运功,将那球给震开了。
独孤煜拉起了临夏的手:“已有娇妻,不符要求。”
那小姐看向临夏,几分妒忌。
“休了便可。”
临夏忍不住想笑。
这小姐的脸皮和她这身肉成正比。
“小姐自重,在下与夫人感情甚笃,没考虑过休妻另娶。”
“我不管,我就是看上你了。”
她一手指着独孤煜的鼻子。
这人,莫不是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