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喝点茶汤。”陈圆圆小心地把茶盏递了过去,道:“已经有些凉了。”
“无妨。”朱慈烺一口干了,道:“吩咐下去,给各房准备饭食。”
“奴婢晓得了。”陈圆圆应下,却没动弹。
“有事?”朱慈烺问了一句,又道:“若是你要南下,待船只返回,可以安排你走。”
“奴婢自随殿下左右,只是……”陈圆圆犹豫了一下,道:“医护营五百人,皆无兵器防身,奴婢求殿下开恩,赐短刀短剑,事有不济,能自戕即可。”
朱慈烺起身捏了捏陈圆圆的脸颊,道:“事有不济,全军覆没之前,本宫带你一起上路。”
“殿下……”
朱慈烺已经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陈圆圆轻呸一口,喃喃自语道:“登徒子,倒是会撩人!”
太子听不到美人的心声,却决计舍不得如此美人落入建虏之手。
只可惜吴三桂回不了京师,不然倒是可以让两人见见面,说不定就能搞定关宁军。
想想而已,将天下大势寄托于一个女子身上,简直就是开玩笑。
就在太子打起精神处理各项事务时,密云城门洞开,马科单骑出了城。
洪承畴同样单骑。
建虏大军绕城而过,马科按兵不动,洪承畴觉得可以招降,便约他出来私聊。
建虏大军在远处,马科有把握击杀洪承畴后回城,因此出来私聊。
愿意见面,虽然提出就在城外,洪承畴觉得成功的把握很大,便同意了马科的条件。
“将军久日不见,近来可好?”洪承畴拱手道。
马科笑道:“本以为督师殉国,只能在九泉相见,却不想督师摇身一变,成了鞑子的奴才。”
嘲讽拉满。
洪承畴被俘后,逃亡者对吴三桂说清军把洪承畴处死,并说“洪督师临砍时,只求速死”。
崇祯帝接到吴三桂的塘报,降旨称赞“洪承畴节烈弥笃”,并指示“速与优旌,以慰幽忠”。
洪承畴家仆陈应安等从乱军中逃回,也向朝廷报告洪承畴“殉难”始末,称洪承畴被俘后“骂贼不屈,惟西向叩头,称天王圣明,臣力已竭,死之。从来就义之正,未有如臣家主也”。
崇祯帝震悼痛哭,下令设祭坛于朝天宫前,准备亲自前往祭奠。次月又降旨,对洪承畴赐祭九坛,设立祠堂,议定谥号。他临轩垂泣,说:“我不曾救得承畴。”
等洪承畴投虏消息传回,崇祯当场掀了供桌。
如此戏剧性的君臣情谊……马科知道这样做不好,却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洪承畴没有生气,道:“此次大清以二十五万大军南下,势得中原,将军以为明廷能挡乎?”
“皇帝以一万破十万,南下途中搜集精锐,以三万破二十五万不是不可能。
即便不回守京师,划江而守,亦是南北分治的局面。”
朱由检南下了?
洪承畴暗暗记下这条情报,面不改色地说道:“京津之战,明帝以突袭偷袭为主,阿巴泰全无防备,因此大败亏输。
今次大清太子有备而来,即便明帝不会中伏,亦难阵战取胜。
且此乃大局,于密云一隅之地无关。
将军以孤城拒大军,必亡。
朱氏享国祚三百年,天命已尽,因此天灾不断,疫病滋延,关外丧师失地,关内剿贼无力,大清六次南下皆纵横千里。
明帝大捷,不过回光返照,若其北返,不过自投死地,不返,其治政拙劣而江南士绅自私自利,必有变乱发生,绝无可能划江而守。
大势难违,将军实无必要与明殉葬。
大清太子素闻将军勇武,求贤若渴,若将军举城来投,授侯爵,世袭罔替。”
“等你们拿下京师再说。”马科撂下话,转身回城。
洪承畴露出一丝微笑,转身去找豪格汇报情况。
马科进城,城门关闭,幕僚俞东良迎上来,问道:“军门,谈的如何?”
“世袭侯爵。”马科说道。
“建虏很急啊。”俞东良抚须笑道:“再等等,国公有望啊。”
马科问道:“若是陛下回京大破建虏又当如何?”
哎吆~
俞东良一声痛呼,扔掉被扯脱的胡须,道:“若是陛下大破建虏,军门只好出城截杀鞑子溃兵,戴罪立功了。”
“那就等等看。”马科说道。
他从松锦战场逃脱,回来依旧领总兵职戴罪立功,这次建虏又从他的防区入关,又有通州香河的前车之鉴,马科估计自己小命难保。
于是就动了投虏的心思。
但是,假如皇帝再来一次惊天大捷呢?
因罪被杀,最多进不了祖坟,投虏被杀,是要被刨掉祖坟的。
吴三桂举棋不定,其实跟皇帝的能打有很大关系。
都怕成为小丑。
马科纠结时,洪承畴已经追上了豪格。
“臣无能,马科未降。”洪承畴说道。
豪格问道:“可会出城来战?”
“其已意动,只是要待价而沽,又惧明帝勇武,因此犹豫不决。
其屡与王师战,深知王师之威武,不会出城来战。”洪承畴把握十足地说道。
豪格点点头,道:“留一千兵马监视,余者按照部署,设罗网以待南帝入。”
洪承畴说道:“大帅,臣从马科处得知,南帝已经南下,未在北京。”
“什么?”豪格惊呼出声,急忙问道:“消息属实?”
“臣未核实,马科交谈时无意说出,臣以为可信。”洪承畴说道。
“来人。”豪格喝道:“加派斥候查探南帝行踪,务必要确凿消息。”
左右立刻分出人去报信。
事关重大,不可不察。
大清兵南下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干掉大明皇帝,并以此断了吴三桂的念想,逼其投降。
山海关投降,其他各城自然没了心气,大概率会降。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豪格是不想强攻任何一座城池的。
沿边各城没有山海关险峻高阔,却也不可小觑,便如密云城高,城墙内垒粘土外覆条石,四门有翁城、炮垒、箭楼,外有护城河,虽说城内仅有四千兵,清军不花个把月填上千八百条人命,是绝对强攻不下的。
“若南帝已走,北京必定空虚。”豪格看向南方北京方向,道:“孤要在京师内过中秋。”
已经七月底,也就是说要在半个月内攻破京师。
算上准备器械的时间,真正攻城也就四五天,近乎是要求一战即破。
只能说,豪格没有吸取阿巴泰的教训。
倒也正常,毕竟兵多将广,只要不被突袭,已然处于不败之地。
洪承畴同样持此观点,并且笃定马科、高弟、吴三桂等人会认同这个观点。
吴三桂是认同的,白广恩也是认同的,所以得知虏军绕道南方围困了山海关后,他就着急忙慌地去找吴三桂商量对策。
根本没用“请”的。
进了临时征用的守备府,白广恩迫不及待地说道:“抚台,救命~”
吴三桂迎上来,问道:“贤弟何以如此急切?”
“后路断绝,粮饷不济,军心涣散,抚台一定要拉兄弟一把。”白广恩可怜兮兮地说道。
“好说。”吴三桂笑着拉住白广恩,吩咐左右安排白广恩亲兵后,进屋落座,道:“你我同气连枝,形同一家人。”
“抚台高义。”白广恩拍着胸口说道:“以后但有吩咐,小弟必以抚台马首是瞻。”
“正有一桩事与贤弟商议。”吴三桂笑得如同老狐狸,道:“建虏步步紧逼,你我当整编为一部,如此才能如臂指使……”
白广恩立刻握住刀柄,道:“小弟听抚台的,手下兵将自然可以用得,整编起来浪费时间不说,指挥起来也不顺畅。”
“贤弟只需交出印信虎符,哥哥自有安排。”吴三桂露出了獠牙。
“吴三桂!”白广恩拍案而起,喝道:“欲吞并本总兵乎?”
这不很明显?
吴三桂端起茶盏,轻轻啜了起来。
大将没了兵,生不如死,还不如拼了。
白广恩锵地抽刀。
“放下刀。”大喝中,吴国贵郭云龙挡在吴三桂面前。
又有十多军兵冲了进来,举起弓弩火铳瞄着白广恩。
一声令下,立成刺猬。
白广恩怒喝道:“吴三桂,不怕朝廷降罪乎?”
还真不怕。
大不了投虏嘛。
手头有兵才是硬道理。
白广恩脸色轻一阵白一阵,踌躇片刻后,扔下了刀子。
人死如灯灭,活着才有希望。
吴三桂放下茶盏,道:“送白贤弟下去休息,安排妥当了。调拨钱粮慰劳诸兄弟。”
并不担心白广恩部会剧烈反抗,有奶就是娘,普通军兵才不会在乎跟谁混,他们只在乎粮饷,至于那些死硬分子,处理了就行。
吴三桂吞并了白广恩,依旧在与建虏僵持,通州城里在忙着准备防守物资。
军民齐动手。
通运桥下,几个工匠正在桥墩上凿孔,已经凿出来的孔里,正在填塞火药。
“兵备,真要炸吗?”随行护卫问道。
冯师孔说道:“若是城池失守,此桥将成为建虏连同南北之关键,城破时,必须炸了。”
“可惜了,当初花了无数人力物力。”左右无不叹息。
辽时,此处修木桥,元时大运河疏通,通州日益繁华,木桥也在扩大规模,嘉靖时为保卫漕河、拱卫京师,加筑城墙,万历三十年内监张华奏请将木板桥改建为石桥,次年动工,两年竣工。
大量人力物力,两年之功,毁起来只要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