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牢房里依旧昏暗无比。
吱呀,牢门打开,吴孟明带着两个小牢子走了进来。
“恭喜上官得脱囹圄,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吴孟明点头哈腰地说道。
内心暗暗后悔,把对方的贵宾间变作了普通房间。
余应桂起身问道:“朝廷可有定论?”
“陛下口谕,启上官为詹事府詹事,东宫长史,令候旨……”
“东宫长史?”余应桂不解。
七年,其升任湖广巡抚,因一力主剿,被熊文灿上疏弹劾“破坏抚局”,后又受杨嗣昌诋诬,被逮下狱,关押至今。
其为官清廉,无钱打点,不但住不了上房,也难得知内外消息,所以很不理解东宫长史是个什么鬼。
“皇太子移居信王潜邸,虽未正式开府建衙,然已经在招募东宫属臣。
昨日傍晚,殿下传旨取诏狱犯官名单,早间,有内官传口谕,令詹事侯旨。
以东宫办事之速,稍后圣旨便来。”吴孟明说道。
“东宫长史到底是何职?”余应桂忍不住问道。
这就问错人了。
大明是没有东宫长史的,事实上东宫洗马只是太子随口一说,皇帝随口一应,长史也是一样,都不是正儿八经的职官。
不是太子不想拟定东宫属臣名称与职责,而是没工夫,所以就用天策府和詹事府官职先对付着。
太子可以先对付着,下面人可不敢糊弄。
次辅都被干掉了,谁敢不把东宫放眼里,谁就去诏狱里与陈演论对。
太子干掉陈演的最大收获不是钱财,而是威信,并且这种威信不是来源于皇帝宠爱,是来自太子的本事。
见吴孟明解释不出个所以然,余应桂没有刨根问底,取了新衣裳去沐浴。
洗完澡,宣旨的王承恩到了。
詹事府詹事,东宫长史,听皇太子派遣。
余应桂接了圣旨,王承恩说道:“余长史,随咱家去谢恩吧。”
“有劳公公。”余应桂对这个不收钱的内监颇有好感。
潜规则如此,王承恩真要伸手,他是身无分文。
出了诏狱,见外面阳光明媚,余应桂感觉恍若隔世。
“詹事,请上车。”王承恩伸手邀请。
“多谢公公。”余应桂没有客气。
上了车,车轮滚动,骨碌碌往皇宫而去。
不一刻,巍峨的宫墙映入眼帘,余应桂调整了心情,想着怎么应对皇帝的问题,还没想好,车子一拐,停在了信王府前。
余应桂一惊,“公公,这是何意?”
王承恩说道:“皇爷抚慰守军,无暇接见,口谕詹事自往东宫谢恩,左右是为太子效力,倒也不用来回奔波。”
皇帝的贴身太监都被收买,看来朝政是落入东宫掌控之中了。
余应桂心情复杂。
就在他想着怎么规劝太子要“父慈子孝”时,东宫总管太监薛德书出来,与王承恩寒暄两句后请他进去。
余应桂踌躇片刻,道:“圣上开恩,没有谢太子的道理,本官觉得还是应该面君谢恩。”
“明日朝会谢恩不迟。”薛德书说道:“本来殿下要亲自迎接,恰好有重要事务,长史且随咱家来。”
余应桂想了想,随着薛德书进去。
到了前院,见千余军兵举着火铳迈步前进,眼神紧缩。
私募官属,训练军兵,后院是不是还养了鹅鸭?
必须规劝,千万不能让皇太子行差踏错。
只要安安分分的,谁都夺不走皇太子的皇位,哪怕皇帝也不行。
真没必要搞到父子相残。
怀着沉重心情到了后院,就见皇太子招呼道:“东宫大管家来了,本宫可轻松不少。”
余应桂拜道:“臣余应桂拜见皇太子,殿下万安。”
“长史请起。”朱慈烺扶起余应桂,道:“长史机敏过人,尤善治案,恰好有一件官司要长史主持。”
刚出狱就派任务,饭都不给吃一口,合适吗?
余应桂呆呆地接过文书,翻开一看,勃然大怒。
“罪该万死!”余应桂气的直喷白汽。
“本宫刚看到时,亦是怒气冲冲。”朱慈烺语气低沉,继续说道:“国事艰难,粮食紧缺,然而这些人为了挣钱,为得只是榨干百姓口袋里最后一文钱。
骨头里榨油,贪婪若此,若不以严刑峻法治之,国必亡!无论牵扯到谁,本宫绝不会放过。”
余应桂拜道:“殿下圣明,臣必辅佐殿下,将一应人犯绳之以法。”
涉案人员尚未完全确定,大体人员以及幕后老板已经明确。
不是锦衣卫跟绣衣卫有多能干,而是这生意已经半公开,只要用心打听就能搜集到足够多的消息。
“长史无需拘礼。”朱慈烺扶起余应桂,继续道:“此案性质恶劣,查办案犯之余,亦有三件事要做。
一是平抑粮价。
然漕运不通,京畿粮食紧缺,仅凭政令是无法打压粮价的,易子而食必然持续。
故,本宫欲推行海运,此亦是第二件事。
海上虽然危险,然而不虞建虏贼寇截断,总能把粮食运来。
只是漕运牵扯众多,反对者必众,必须借助肉饼案,把理由做的无懈可击,让反对者无可反对。”
余应桂说道:“殿下放心,臣必做的无懈可击。”
朱慈烺说道:“第三件事建立在粮食充裕之上,那就是瘟疫防治。
去年大疫,死者相藉,入冬后方解,然而天气转暖,若是不能制止,大疫必起。”
余应桂想了下,道:“此事或许要吴阁老主持。”
朱慈烺说道:“京师情况恶劣,南方亦不能弃之不顾,毕竟国朝粮饷皆由南方来,因此本宫欲以吴先生南下主持防疫治疫。
京师防疫,由东宫主持,主要由长史居中协调。
长史不必担忧位低权卑,不论首辅还是百姓,阻碍者必死无葬身之地。”
“殿下,防疫首在钱粮……”
朱慈烺说道:“前日查抄陈演家,得金银财物五十余万两,肉饼案结束,查抄钱粮不会少于这个数,防疫所需足够。”
“臣立刻安排。”余应桂说道。
朱慈烺说道:“昨日有大量士子投书东宫,长史可从中选择一些,若有故旧,亦可举荐。
本来打算启用姜埰熊开元,然周延儒未归,且陈演下狱,再急切干掉周延儒,恐生动荡,因而暂缓。”
“谢殿下。”余应桂应下。
姜熊二人弹劾周延儒被下狱发生不久,余应桂并不知道,但是能被太子提起……好吧,其实是太子表明自己要搞周延儒的态度。
就不说周延儒误国误民,只说其敛财无数就不能放过,还有他的党羽,加起来只会比陈演多。
多得多。
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于是,刚出监狱的余应桂立刻投入了工作。
什么,劝诫太子安分守己?
如此仁厚爱民的太子,如果被逼造反,那肯定是皇帝倒行逆施,太子不得不为。
太子真没这个想法,继续看策论。
投书的人很不少,但是本科士子中自觉能中进士的基本都没来,现职官的话,投书东宫就是背叛皇帝,心动不敢行动,心不动更不会行动,剩下的大多是歪瓜裂枣,想从中挑选人才并不容易。
就在太子苦恼时,谭弘业请见。
“这货不去整顿兵马,来东宫作甚?”朱慈烺嘟囔一句,宣。
带了一个人。
“臣谭弘业(李稼陈)拜见皇太子殿下。”两人行礼。
朱慈烺问道:“新宁伯有何事?”
“臣闻东宫招募属官,特来举荐贤才。”谭弘业指着旁边的年轻人,道:“此乃李稼陈,十二岁成秀才,然而因为从李贽之学,不得举。
前年入京,臣聘为家学教师,臣治兵马司,皆赖其赞画。”
皇帝劳军,谭弘业宁愿溜号也要把人送来,必然是相信其本事的。
可以怀疑谭弘业的目光,但不能怀疑其讨好东宫的热情。
朱慈烺说道:“新宁伯举才之功,本宫记着了,只是军务繁忙,且去忙,本宫与李卿谈谈。”
“臣告退。”谭弘业识趣地离开。
朱慈烺一个眼神,左右自觉离开。
“臣李稼陈拜见皇太子。”李稼陈行礼。
“免礼。”朱慈烺说道:“李卿既然自荐,想来有良策教本宫?”
“臣不敢言教。”李稼陈说道:“周鉴贪鄙无能,殿下以其为都指挥,其所图不过控制城中臣民,好后续捞钱。
而钱财来源,不过滥用职权搜刮那些敛财无数的巨蠹,而最好的策略是迁都南京,设卡阻拦京官富商出城。
然五城只得一城,且殿下日理万机,难以监督,以周鉴之能,难免行差踏错。
臣不肖,自请巡城御史,监督周氏兄弟五人,以助殿下大计。”
“卿果然智慧。”朱慈烺满意地笑了。
五城兵马司分设五都指挥,各有地盘,头上还有一个直管老大,那就是巡城御史。
太子疏忽了。
这也不打紧,对太子来说,换个巡城御史不是个事,所以李稼陈敢以秀才身份求巡城御史职。
问题在于,李稼陈看出了太子的计划,并且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臣愿为殿下前驱,万死不悔。”李稼陈拜下表忠心。
忠心不忠心的不打紧,能用好用就行。
朱慈烺扶起李稼陈,道:“明日朝会结束便有消息,卿做好准备。
掌控五城兵马司后,不只是为敛财,也要防治瘟疫,这件事尤其紧要,卿回去后好好思量。”
李稼陈拜道:“臣居无定所,斗胆求殿下赐存身之地。”
“也好。”朱慈烺思考片刻,道:“且先去找长史,助其查办肉饼案。”
用人不疑,太子当场就给指派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