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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车第三次在荒原上刹住时,距离午夜还有有近整整一个小时。
荒原上,此时的夜晚分外的黑。原本深蓝的空际和闪烁着的星光全都藏在了一种妖异的漆黑之中,抬眼望去,隐隐的,远处的黑暗中似乎还有更加漆黑的雾气在流转,升腾。
荒原上也很静,听不到任何原本在这季节该有的蛙叫虫鸣的声息,漆黑一片的空间中流转的只是一片渗人的死寂。
“罗老板,今晚真的是见鬼了,我看我们还是找地方住一晚再走吧。”抹了把脸上的虚汗,就在车灯昏黄可怜的灯影里,出租车司机老李脸上一片尴尬。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条走过不少次的路,今晚竟在短短的四五个小时里连连走错。前两次还好,这次等发觉,竟已经偏离了公路好远,开进了一片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所在的荒野。
“不会是真见鬼了吧?”
在等待回答的空里,他心里不由自主的就浮起了许多平时并不太在意的东西。心虚的抬眼望了车窗外一眼,那漆黑的夜色竟真带给他一种阴冷的感觉,莫名的,他身上掠过一抹说不清楚地寒意。”来得时候非常顺利,回的时候却在已经走过的路上接连出错,莫非有古怪?”
压下心头猜疑和不快,罗发荣侧眼望了身边依旧闭目养神的老人一眼,这才沉吟着向老李问道:“这附近那有可以住宿的地方?”
“现在我也不知道。”低下头躲闪着罗发荣的视线,司机老李涨红了倍觉尴尬的脸。
“你的意思是你迷路了?不会吧?”罗发荣猛的睁大了双眼,心头火起,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起来。
“罗头,我觉得今晚有点古怪,可能不关司机大哥的事。”没等虚汗再冒的司机回答,一路上只管默不作声,任由罗发荣安排、作主的韩二此时却开了口。他不但开了口,而且还动了起来,边说边解开上衣扣从里面往外掏东西,还摸索着打开了他那边的车门准备下车。
“古怪?你是指?”没来由的,罗发荣的心里猛地打了突,声音也不由的压低了。
这两天他已经听过太多关于韩老太爷的种种传闻了,尽管不是很信,但不能避免得,还是在心中有了一份浓浓的好奇。因此他一路上曾经多次尝试着想从韩二口中多知道点什么,可看上去老实巴交的韩二口风却很是严实。
这让他对韩二也有了一点点的猜疑。
因为在他的感觉中,以他的人生阅历和谈话技巧,在用心之后,还能让他一无所得的人并不是很多。就算有,起码,也不该是这么一个土的掉渣的山民。再者,他打心眼也不相信能跟韩老太爷那么久的一个人,会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
所以一看韩二忽然一反常态的开口了,心里不由得就有点发慌,当然,隐隐也有点兴奋。
“可能是有人在搞鬼!”
一只脚已经迈出了车门的韩二扭回身子,脸上浮现出一种罕见的认真,一本正经的据实回答道。因为就在这一瞬,他捏在手中的小铜镜已经开始发烫了。
“小心点,不行不要勉强,对方暂时好像还没有恶意。人似乎也不在附近。”
没等罗发荣说话,他身边一直闭着眼睛似乎睡过去的老人眼皮一动,睁开的独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落在了韩二的脸上,随即又在众人的目光落向自己的时候,若无其事的闭上了眼,养神去了。
“多谢吴老,晚辈知道了。”韩二神色恭敬的应了一声,随即又对正拿惊疑的眼光注视着自己的罗发荣和司机老李憨憨一笑:“罗头你们安心坐着,没什么事,我出去看看。”
不去理会已经苍白了脸眼瞅着自己,蠕动着双唇显然有话要说的司机,罗发荣竭力控制着自己的紧张,把脸贴向了车窗。
六月的夜晚里,车窗玻璃上此时的温度却有点不正常的冰凉。
隔着冰凉的有些惊心的车窗往外看去,刚刚站到地上的韩二那壮实的身子,似乎转眼就随着车门的关闭而隐没在了黑的有些妖异的夜幕里,只有此刻被他握在手中的一面镜子样的物体,在他胸口处散发出一小团淡红色的朦胧光影,勉强的勾画出他起伏的胸膛和此刻略显诡异的半张脸。
在光影的尽头,那勉强可以看得出轮廓的嘴唇此刻正不停的开合着,似乎在念叨着什么。但是隔着车窗,罗发荣什么都听不到。他只能听到小车内两股此起彼伏,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直到这时,他才忽然发现这一刻,车窗外的天地安静的有点离奇,而车窗外的夜色,更是漆黑的有些过分诡异。
尽管就隔着一道车窗,可在这一瞬,在罗发荣已经有些胆寒的感觉里,却莫名的认定车里车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本能的回头,映入眼帘的是面如土色的司机老李也正向自己望来的眼神,从那恐惧和迷茫、以及求助兼而有之的眼神深处,他也同样看到了极度缩小的自己。这一刻,他竟发觉那眼神中的自己脸上,流露出来的神情,并面前的老李并没有什么不同。
同一时刻,韩家寨。
“韩老,今晚我看你也很累了,咱们还是明天再继续吧。”贴完手中最后的一张符纸,就在远处隐隐传来的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中,方榕退开一步,并不去接身穿一身法衣的韩远山又递过来的符。
天色快接近午夜了,但并不怎么受夜色影响的他,已经看到韩远山那削瘦的脸上渗出的细密汗水此时已经变成了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老人满脸刀刻一般的皱纹,成片成片的往地上滑落。
尽管一身法衣的老人脸上那双眸子看上去依旧显得那么明亮,可方榕的心,还是隐隐的感到了不忍和不解。
之前,他已经陪着忽然要来摆阵韩远山手脚不停贴了两个多小时的符,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韩远山要摆的这个阵看上去竟然要用光自己背来的这么多符。那可是韩远山闭门整整画了一天符啊,现在光贴了一半,就已经围着韩家寨周围的山爬上爬下的转了大半圈,就以自己的体力,浑身都已经见汗了,何况是已经累了一整天的韩远山?
再说了,尽管他自己接触殷巫符法的时间只有一天,可是认真研习过的方榕自己知道,要把那么多猛看上去似乎区别不大的符分辨清楚,就要一个像他这般身具异能的人花费很多的精力,何况是一丝不错的全部画出来?
而韩远山竟然在这闭门不出的一天之内,不但将自己看过的那本书上的所有各类符全部以复数画了个遍,而且同时还画了不少看上去绝对不同的符。
以方榕这些年来浪荡游离中曾经见识过的眼界,这些符竟包含不少其他宗派的符法。这原本并不能让方榕惊奇,因为他知道,以韩远山的修为和阅历,能够画出再多宗派的符都不足为奇,可是要让这么多宗派的符都具有它们各自该有的效力,那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这点是他再也明白不过的。
可是现在,一个在一天之内,画出了这么多灵符的老人又带着自己在黑夜的莽莽群山中爬上爬下的折腾了这么久,这让方榕如何能够安心?特别是在老人不但和自己一样不停忙碌的同时,还每每要在贴符之前凝神细细推敲位置,费尽心力的眼下。
“要是你累了,就去休息吧。剩下的不用你帮忙也可以。”夜色中,韩远山缓缓收回自己的手,淡淡的说道。
朦胧的月色中,徐徐而来的山风吹拂下,韩远山穿在身上的宽大法袍衣带飞扬,朱红色的法袍在月光下幻显出一种似血般暗红的颜色。
不知怎地,此时的他竟给方榕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隐隐的,还有种难言的萧瑟和寂寥。
“韩老究竟在担心什么?”
在瞬间闪过心头的阴霾中方榕暗叹了口气,不自觉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悄悄的走上前去,又接过一叠厚厚的符纸,默默地忙活了起来。
山的那边,从傍晚就开动了起来的柴油发电机也似乎不知疲倦的继续响着,为韩家寨本该平静的夜晚敲打着不同于往日的序曲。
一出车门,韩二就感觉到了肆虐在荒原中的那股异力。
那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古怪感应,即不像老太爷曾经提到过的,在山外的世界里普遍流行的道、佛等几大宗派的道术和神通应该给人的纯正感觉,也不像也自己曾涉猎过的巫门术法给人的纯粹感受,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古怪感觉,很邪呼。
“这是那一门的密法?竟然能融合在漆黑的夜雾中,同时带给人烦躁不安的灼热和刺骨生寒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修炼出来的术法神通不都应该追求的是纯粹的极至么?奇怪!”
稳稳的,就像任何一座韩家寨周围的山一样,韩二紧握着手中已经开始发烫发亮的朱雀镜,在口中不停默咏定神咒的同时,竭力苦思着自己现在面对上的是那类宗派。
就在韩二感应到那似乎和夜雾共生共存的异力同时,那弥漫在荒野夜雾中无边无际的灼热和阴寒也同时像是找到了灯火的飞蛾一般,从四面八方紧紧的锁定了他。
前半身酷热难耐,灼热的异力就像无数条细密的火舌,夹带着能令人疯狂的烦躁和眩晕透过毛孔往身体内钻去,在体内又会聚成一条烈焰的毒龙,以令人不能想像的高速往眉心的深处挺进,毒龙过处,筋骨欲裂。
而后半身,两道阴冷到极至的冰寒就若两条来自九幽冰狱的阴蛇,以丝毫不逊于烈焰毒龙的高速从脚底电闪而上,沿着脊梁骨飞速的往脑后的玉枕关扑去,冰流过处,身体的知觉全失。
强忍住这难以忍受的痛苦,一直默咏咒语的韩二依靠着自己体内法门本能的指引,神念归一,大段的朱雀咒依着一种奇异的节奏从他的口中连串滚出。
朱雀镜光芒大放,赤红如血的光影之中,隐隐有物混成,漆黑死寂的荒野之中,连串含混莫名的咒语之间,忽然有突如其来的凤鸣声传出。
传承自久远数千年之前的古老密法终于在旷野中愈见清越的第三声凤鸣里显示出了它的不凡,凤鸣声中,散发着夺目红芒的朱雀镜忽的一下从韩二紧握的手中自动逸出,腾空直上九尺,悬空停在他的头顶,光芒流转,越发璀璨的光影就在漆黑的夜幕中逐渐伸缩、扭曲,慢慢幻出一只血红色大鸟的形体。
光影闪动,光华流转。
就在光影周围那些有若沸水一般层层叠叠的翻滚退却个不休的黑雾陪衬下,如血一般赤红到有些晶莹的大鸟好像活了一般,引颈向天,这一次,旷野中,再次响起有若实质的清越凤鸣,殷雷一般,从九天之外传来。
凤鸣响处,身处烈焰冰寒双重威胁之下的韩二颤抖的身子忽然稳住,按着奇异节奏和古老发音念出的朱雀咒在荒野中的回响也同时振作了起来,夜空中迷离的黑雾翻滚退却的速度加剧,一时之间,天地之间似乎只有奇异的咒语和间中偶尔响起的清越凤鸣在发威。
车厢内,昏黄的顶灯之下,一直目瞪口呆的凝视着面前这诡异一幕的罗发荣和司机老李浑身是汗,几疑自己此时已经身不在人世。
似乎可以一直回响在荒野上的咒语毕竟也有念完的时候,当最后一个”嗟!“的余音还在旷野上回荡的空里,荒野周围那些依旧没有消失的黑雾之中,忽然传来了一把干涩沙哑的奇怪语声:”赢州阴仙派?我大马巫族的事你们也敢插手?”
飘飘渺渺似乎从四面八方一起传来的奇怪语声听上去十分的生硬和别扭,可是口吻中的猖狂却也表露无疑。
随着语声传开,已经退到荒原四周的那些黑雾又开始了剧烈的翻腾,就好似被看不见的强风驱赶着一样,再度翻滚着向韩二他们的这边卷来。
“阴仙派?韩二是朱雀门下,请问施法的是那位前辈?”刚刚停住咒语的韩二闻声一愣,强忍着全身气血沸腾般的难受,勉力抱拳开口相问。
就在这时,车厢内,正透过车窗傻傻地看着面前古怪一幕的罗发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压低了冷喝:“这个笨蛋!”随即这才发现原本在座位上一直闭目养神的怪老人吴冷泉瞪大精光四射的独眼,拉开了他那边的车门,飞快的窜了出去。
“啊!”
门一开即合,就在门关上的一瞬,罗发荣猛然听到外面的韩二忽然重重的发出了一声暗哑的嘶吼。
赶忙转身,脸还没凑近车窗,就已经看到车窗上有一大团血迹正在慢慢地往下流。
“韩二!”罗发荣心里一急,一把推开车门也窜了出去。
刚在地上站稳,还没等眼睛适应外面的黑暗,一大团黑影就夹着一股冷风到了身前。
“扶他上车!”还没等他来得及躲避,怀里就多了个全身发软的身体,惊慌之下他刚要把人从怀里推出去,忽然就借着刚刚涌入鼻孔里的淡淡炕席味道,明白了怀里的人正是韩二。也直到这时,他才猛然醒起刚刚说话的正是被自己和韩二请来的怪人吴冷泉。
紧紧抱住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的韩二身子,罗发荣一转身,就想拉开车门把人送进车里去。
可是他伸出的手却摸了空。
“快开回来,混蛋!”等他定神一看,差点没气倒在地。
也不过眨眼的功夫,身后的车已经疯狂的倒了回去,根本不理会他的喝骂,车子转眼就消失在漆黑的黑暗之中。
“我操你祖宗!”用最粗鲁的语言咒骂着不顾而去的司机,矮小的罗发荣竭力维持着自己和韩二的身体平衡,心惊胆颤的回身往回望去。司机的仓惶离去,瞬间便提醒了罗发荣此刻自己这些人的处境。
危险,绝对致命的危险!
可是等他回身一看,却又愕然的张大了嘴巴,随即一颗刚刚掉进深渊里的心又霍霍地狂跳了起来。
五丈外,因为韩二的失神受创而顿时黯淡至快要消失了的那只血红色大鸟此刻又光芒大放,不但光芒大放,而且周身三尺之内,隐隐似乎有淡青色的光焰翻腾,光焰升腾间,那只血红色大鸟似乎正在震翅,看上去直欲凌空而去。
璀璨的光影之下,怪老人吴冷泉一直佝偻着的身子此时站的有如标枪般的笔直,独目圆睁,原本凄苦冷漠的脸上一片肃穆,左手五指怪异无比的弯曲着,右手却握着一把不知从何处拿来的银白色小斧垂在身后,如山挺立的瘦削身子此刻看上去竞隐隐有几分宝像庄严的味道。
“他也会这些?他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最初的惊喜过后,罗发荣的心里忽然就乱了起来。
原本,他只不过是想跟着方榕躲开自己惹不起的那些人,等过些日子风头小了,再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舒舒服服的过完下半辈子。可是没想到一来到聊城,聊城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尽管很多事情的内幕他并不清楚,可是凭着他的人生经验和阅历,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到不少事都跟方榕有关。
要是换做普通人,在有这种猜测后,恐怕都已经早早远走避开了,可是作为一个在黑白世界边缘游走了近半生的人,罗发荣他自己并不害怕这些,反倒在很多时候,觉得只有这样隐隐带有血腥味的生活才真实,才够刺激。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怕危险,也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能不在乎。恰恰相反,他最怕的就是可能会致命的危险,最在乎的,就是一些他自己完全不能了解的东西。
而现在,次第展现在他眼前的,却正是他完全不能了解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还十分明显的带着一股子致命的危险气息,不停的引发着他骨子里本能的,那种不能抵抗的恐惧。
“先是韩老太爷,后是韩二,紧接着又是这个看上去古古怪怪的吴冷泉,还有这个躲在黑雾中,神秘莫测的家伙,他们都还算人么?
嘴里不知不觉得的嘟囔着,罗发荣有些失神的站在那里,眼中一片恐惧的茫然。就在这时,眼前原本好像静止了的一切忽然一变,光芒乱闪之后,一声轻雷一般的闷响再次把他的神识拉了回来。
“臭独眼,看不出你还有两下子,聪明的话现在就滚,老子今天放你一条生路!不过那阴仙派的小子和那个小矮子得给我留下。”
罗发荣心里没来由得一跳,不知道怎么会又扯上了自己。吃惊之下,也忘了害怕,抬眼望去,光焰稍见黯淡的大鸟光影之下,标枪般挺立的吴冷泉神态姿势依旧未变,但是头脸之间却已经见汗。
那把腔调怪异,语气狂妄生硬的声音,正是从光影周围,宛若活物一般翻腾个不休的黑雾中传出。
“柳木鬼?来自大马,你是南洋巫师?”脸上神色凝重的吴冷泉忽然冷冷的开口了。
“算你有点见识,咦?”翻腾的黑雾中,正在回答的南洋神秘巫师忽然奇怪的停住了。
“刷!”说是迟那时快,就在这声“咦?”刚刚从黑雾中传出的瞬间,罗发荣就见挺立如山的吴冷泉突然一声冷喝,一直紧握在右手的银色小斧脱手飞出,化成一团尺许大小的光轮闪进了黑雾。与此同时,荒野上猛然一亮,一直停在半空的血红色大鸟也在一声清越的凤鸣声中,化成一道流光,电一般的闪进黑雾。
“蓬!”就在一声连大地都彷佛都要颤抖闷响之后,光影敛去的荒野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随即漆黑的夜色中传来一声凄厉到宛若鬼嚎的惨叫,响彻荒野。
“快走!”
还没等旁观的罗发荣从那声闷响的震撼中醒过神来,手中一轻,他扶在怀里的韩二便已经被电闪而至的吴冷泉一把夺去,随即他的胳膊便被一把铁钳似的大手握住,一股大力传来,他的身子便不由自己的被拽着飞奔了起来。
双眼抹黑,狂风扑面,超越了他体能极限的飞奔之下,罗发荣的惊叫被憋在喉咙之间,硬是发不出声来。
就在这时,拖着他狂奔的大力忽然消失,随即他趔趄的身子又被另一股更大的力量一把摁倒在了地上。
“禁声!”
挣扎着刚要出声,随着口鼻之间传来的泥土草根的清香味,耳边传来了吴冷泉短促的低呼声。
“哒哒哒!哒哒哒!”几乎与此同时,一连串突入其来的枪声铺天盖地的传入他的耳际,让他已经茫然不知所措的心猛地又是一阵狂跳。
“天啊,这是来到什么地方了?先是这些诡异莫测的神棍术士,紧接着又是枪战,自己莫不是在做梦吧?”心中尽管狂叫着,罗发荣还是悄悄抬起了他的头。
漆黑的荒原上,此刻,从自己身侧不远处,十几条暗红色的火线宛若连续不断的流萤般划空而过,流萤集中的那头,一声就连密集如雨的枪声都压不住的凄厉尖啸正在不断的响起。
啸声凶厉如贯脑之刀,凄厉似百鬼夜哭。
尖啸也不过刚刚入耳,罗发荣却立刻就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五脏六腑就像被人同时狠狠刺入了尖刀一样,抽搐了起来。
“忍着点!”
就在他全身开始颤抖,神智就要被夺的空里,僵硬的脖项之间微微一疼,他脑海中的整个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再也听不到任何的一点声息。
惊恐中,扭头望向一侧的他隐约看到了一只精光闪闪的独眼,也不知怎得,整个人顿时便松弛了下来,就连刚刚双耳失去功能的惊慌都淡漠了许多。
随着那只似乎带有魔力的独眼的示意,安静下来的罗发荣又转头向面前无声的光暗深处看去,却奇怪的发现划空而过的十几条暗红色流萤转眼之间只剩下了寥寥的四五条,就连流萤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许多。
“奇怪,怎么会黯淡到这般模样?”就在疑问涌上心头的瞬间,他圆睁的双眼也同时给自己找到了答案,原来笼罩在荒原上的黑雾大多散去了。
在重新君临荒原的淡淡月色和星光的照耀下,在那寥寥的几道流萤集中的尽头,一团依旧黑的让人心慌的黑雾正以不能令人置信的速度飞快的远去,随着那团黑雾的远去,荒原上的风也开始变得温暖和轻柔了起来。
原来荒野中,自自然然的夜色尽会有这般诱人的美丽,怎么自己以前却从未发现过?感受到瞬间变化的不同后,罗发荣暂时忘记了自己身外的一切,抬头望着深蓝色星空中闪闪发光的群星忽然一呆。
“赶快走!”
略微有些暗哑的低喝刚在耳边响起,罗发荣趴着的身子又被一股大力带了起来。
“吴老,我们现在这是要去那里?”剧烈的喘息着,身不由己的狂奔了半晌之后,罗发荣这才完全醒过神来。
“不知道,先离开这里再说,快点!”连头都不回,只管夹着韩二,以惊人高速掉头狂奔的吴老再次加大了手中的拖力,拖着再也发不出声音的罗发荣亡命而去。
“蓬!”再跑了一会之后,再也忍不住胸口憋闷的罗发荣双腿一软,一个跟头就栽倒在地上,连累的拖着他的老人也狠狠的摔倒在地。
“你!”狼狈的爬起身子,正准备开口大骂的吴老转头一看,骂人的话便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身后,惨摔在地上的罗发荣此刻就像一只被开水煮过的虾米一样,要怎么狼狈就怎么狼狈的卷曲着身子,卧在地上缩成了一团,剧烈的咳嗽使他的全身都在颤抖,看上去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特别是在咳嗽中,还不时传出被呛到的呜咽声,让他再也骂不出口。
“跑了这么久,这边也该安全了吧?”抬头看了看与平日再无二样的月夜和星空,想到这里的吴老也不由的长嘘了口气,身子一软,也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喘息了起来。
“吴老,咱们这是在那里?”刚喘了两口气,身边不远处被摔丢在地上的韩二却挣扎着动了起来。
“老实躺着别动。”有些贪婪的再次深吸了口夜空下微带着青草味道的空气,吴老一咬牙,忍着全身的酸痛站了起来。
尽管他也大约的知道韩二并不会有什么大事,可是身为医者的责任心还是驱使着他,要亲自看过之后才能放心。
“吴老,我没事吧?”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刚给自己切完脉的吴老脸上出现了阴晴不定神色,原本躺在地上的韩二心里一紧,一下子便坐了起来。
“呀!”短促的低叫了一声,刚刚坐起身子的韩二双手便抱上了自己头。
疼啊!从没体验过的疼!整个脑袋深处,特别是眉心往里三四寸的深处,就像有无数把小刀在里面不停的攒射、搅动着的疼!
眼前发黑,无数金星在无尽的黑暗中闪动,伴随着头脑深处这要命的疼,胸口开始发堵,一阵又一阵地眩晕和恶心的感觉就像闪电一般在身体的内部抽搐,也不过眨眼的功夫,以头顶地,浑身已被大汗湿透的韩二就跪伏在那里呕吐了起来。
“唉!”深深的长叹了一口气,盘坐在他身边的吴老独眼中闪过一抹奇怪的光芒,就在这抹似怜悯,又似苍凉的光芒敛去的一瞬,他那双布满了青筋的大手便灵动无比的抚上了剧烈颤抖着的韩二后背。
“拙!”在一声暗哑的低喝之后,他那双已经在韩二肩背上拍点了无数次的大手合并,纠结成的剑指重重的戳在了韩二脑后下凹处的玉枕之上。
韩二剧烈颤抖的身子应指猛的一震,随即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又长长的叹了口气,盘坐的身躯似乎转眼就萎靡了许多的吴老一转头,对着此刻仰天躺着大喘气的罗发荣问道:“现在好点了?”
就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话,月光下,大八字躺在那边的罗发荣连闭着的眼睛都没睁开一下,只有他剧烈起伏的胸膛,还有明显可闻的喘息,表明他根本没就是不想搭理问话。
眉头微微一皱,旋即一抹自嘲的微笑就爬上了吴老苍老凄苦的脸颊,摇着头,他站起身来往躺着的罗发荣身边走去。
他刚刚想起来,罗发荣被封住的听力至今没有被解开,难怪他会理都不理自己。
“天,憋死我了。”随着脑后几下微痛,就好像忍受不了一样,罗发荣就那么躺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近乎呻吟着嚷了起来。
被隔离了许久的世界万物的声息又再次犹如海潮般的涌入耳际,使这面前的世界顿时又回复了到了原来的那种感觉,不,不光是这样,感觉中似乎还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异感受,就好像这世界忽然就变得立体了起来。
“好好休息一会,等韩二醒了咱们还得赶路!”自从脸上那一抹自嘲的笑容一现即逝之后,吴老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其他表情,敛去了精光的独眼中,闪烁的依旧是让罗发荣都不敢多看的那种凄苦和木然兼而有之的光芒,这让他原本就苍老木纳的脸在夜色中更加的多了一份阴郁和沉重。
“吴老的意思是?”随着耳际的轰鸣声逐渐回复平静,半坐起来的罗发荣也逐渐回复了惯有的精明,刚刚平静下来的脑海中更是以他这一生再也没有过的高速,反复斟酌和推敲着重新涌进脑海中的所有经历。
他知道今晚上是大大的不妙,要是有什么机会的话,绝对要靠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有些古怪的老人身上。总之,在这种诡异和凶险兼而有之的时刻,听从明白人的话,绝对不会有错。
“现在天色还没过子时,咱们也还没完全脱离开危境,所以能越快离开越好!”淡淡的,头也不抬,眼也不睁的吴老盘坐在地上答道。
“咱们今晚还会有危险?”闻声浑身一冷的罗发荣赶紧跳起身子,站在那里心虚的四面观望,月色朦胧,整个荒原上一片安静,看不出来有任何危险的痕迹,可是他还是有些紧张的往吴老的身边挪了几步。
“嗯,一般被大马降头师找上的目标,没这么轻易逃脱,何况他刚刚还吃了点亏!”
“大马降头师?你说他是来自大马的降头师?”刚还半蹲着身子说话的罗发荣忽然全身猛地一抖,跪坐在了地上,脸色也完全变了。
“没错,就是来自大马的降头师,不知道是不是韩老的仇家,嗯,你没事吧?”
被罗发荣徒然坐倒的声响惊动了的吴老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面无人色的罗发荣瘫坐在地上,双眼中一片叫人惊心的灰色。
“怎么了?”眉头微微一皱,吴老伸手贴上罗发荣青筋暴起的脖颈,一股温凉的气劲转眼就把他体内乱了气血镇压了下来。
“我,我没事,我没事!”趋于稳定的气血让罗发荣轰然乱成一片的心境也恢复了少许清明,仓惶的伸手抹着头脸之上瞬间渗出的虚汗,勉强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躯,嘶哑而又茫然的回答着,只是声音还是在很明显的发颤。
“不用担心,像今晚这种级数的降头师还要不了咱们的命,更奈何不了韩老。我急着要走,只是不希望咱们卷进随后的麻烦,刚才的那些枪手来得太过古怪,而且伤亡不小,咱们不赶快离开,会有麻烦的。你安心休息一会,韩二会在一个时辰之后醒来,一醒来咱们就走。”
深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完这些话后,盘坐在地的吴老又闭上了他的独眼,荒原上又安静了下来,只有高挂在深蓝星空中的那一轮弯月,静静地挥洒着银色光辉,又似怜悯,又似嘲弄的注视着瘫坐在地上,心乱如麻的罗发荣,默默无语。
“天啊,大马!难道真的是他派来的?真的是他们派来的?“
“不会的,不会是他们派来的,我跟着小方不远千里的来到这里,他们怎么可能能追到这里?不会的,一定不是来找我的。”
“来自大马,怎么可能不是来找我的?要不是来找我的,远隔万里的降头师怎么可能会跑到这里?一定是他们请来对付我的,一定是。这下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天啊,你就可怜可怜我,给我条生路走吧……”
就那么瘫坐在地上,满身又是土又是汗的罗发荣呆呆的望着面前寂静地荒原,脑海中不停地翻滚着种种可怕而又混乱的念头。此时的他,尽管明明白白的知道身边还有两个活生生的人在,可是在感觉里,却已经完完全全的陷入了一种绝对孤单和可怖的黑暗和绝境之中,就像眼前笼罩着荒原的夜色,再也看不到一点点的光明。
夜风中,月光下,只有他脸上不停扭曲的筋肉和眼中不停闪烁过的异芒,还隐约的表露着他内心的不甘和挣扎。
没有人会在生命受到最严重的威胁之时放弃挣扎,他,更是如此。
“哎哟!头怎么不疼了?”似乎一转眼就醒了过来的韩二轻轻的惊叫声打散了他最后的一丝恐惧和犹豫。
“醒了?那咱们现在就动身。”
闻声睁眼起身的吴老丢下这么淡淡的一句话后转身就走,根本就不去看好奇的摸着自己脑袋的韩二,也不去看狠咬着牙关,脸色有些青白而又狰狞的罗发荣。
“吴老,我没事了嘛?”紧赶了两步,韩二尽管心里有些难为情,可还是问出了自己心里最想知道的问题。
原本,他觉得自己不该问的,因为在他自己的感觉里。此刻的身体除了稍微有些虚弱之外,并没有任何不妥。而且在跟着老太爷的这么多年里,也知道凡是值得老太爷亲自写信去请的人大多都是难得一见的异人,几乎各个都有一身非比寻常的能力,同样,大多也都是怪人。现在自己明明知道自己头疼的时候,吴老给自己处理过,现在自己也觉得身体没什么大碍,这话就不该问。
可是自己心里还是放不下,因为刚才头疼的太过厉害,怕以后留下病根,给本来就全指望自己的妻儿留下后患,所以又不能不问,挣扎了一会,他还是有些心虚的问了。
“身体是没事了,不过因为这次施法太过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所以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能沾这些东西了,不然你会头疼而死。”略略的放缓了脚步,并没有回头的吴老轻声答道。
“哦!”低头闷声应了一声,身子微微一震的韩二并没有再说什么,脚步也没有停下来,依然紧紧跟着同样再没有说什么的吴老急急往前走。
可是紧跟在他身后的罗发荣,尽管气喘吁吁的跟着有些吃力,尽管心乱如麻,可是他还是注意到了在韩二身子微震之后,继续迈开的脚步沉重了许多,同时,隐约的,似乎有一小串东西在眼前闪动了一下,转瞬融入夜色中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