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发配到外,也不该走这么急吧,早上下的政令,晚上就全家离开了皇城?”
苏辰从外面回来了。
三卫统领,就像人间蒸发了,连同家人,一起人去楼空。
他感觉不对劲。
又在宫里转了转,想去找找五大红袍,但也是一个都没有找到,明明白天还听说他们出现过。
药房。
苏辰看了眼没关紧的门,一阵疑惑。
走时,他关紧了。
或许是谁来自己抓药此了吧。
“还真挑食。”
“看你能饿到什么时候。”
看了眼陶罐,肉奶未动,苏辰又把盖子关上了。
闲来无事。
他靠着火炉,在躺椅上,昏沉睡去了。
一觉醒来。
洗五脏,还是老样子,进展缓慢,连第一个“心”都没洗练过半。
最近这段时间,不知何故,熟悉的面孔又消失了不少,皇宫里又进货了一批新太监。
或许是许寒的缘故,这次药房没被塞人进来了。
“倒也不错。”
“不知,小轩子,现如何了。”
在药房,苏辰靠着门口,像是往日一样等候着顾客的上门。
“嘿。”
“许爷,又晒太阳啊。”
御膳房的打杂太监,小阳子,拉着一车蔬菜路过药房,跟苏辰打着招呼。
只是,宫门到御膳房也不经过药房啊。
“大梁九郡丢了三郡,余下六郡也风雨飘摇,天灾,妖魔不断,天下冻土,百姓流离失所,他一点都不上心,反倒是在这寒冬,吃起了蔬菜。”
苏辰啧啧称奇。
这小皇帝内让西厂做大,嚣张跋扈,威压百官,外对大梁天下的摇摇欲坠不管不顾,就像巴不得大梁完蛋。
就在苏辰感慨时。
见四下无人,小阳子拎着食盒走来。
打开一看。
除了刚做好的烧鸡好肉,几份精致素菜外,还有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里面都是碎银、铜子。
“还钱不急的。”
“你好不容易从收拾马粪的御马杂事太监,调到了御膳房这等油水差事,多孝敬下管事,工作才好做……”
苏辰收下食盒,将钱袋子递了回去。
“许爷,我要出宫了,陛下仁慈,特许一批太监可提前出宫,还给了笔安家银。”
“小风子他们都走了。”
“就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回家,拿这笔钱收养个孩子,也好有个后……”
小阳子走了。
第二天。
他也不见了,就跟苏辰熟悉的小风子他们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问宫里的管事。
就说。
已经出宫了。
可是,这一天,苏辰站在宫门外,抱着陶罐,里面是他自己攒的一百两银子,登了许久,也不见有太监拎着包袱从皇宫离开……
天亮了。
明了又暗。
两天一.夜,苏辰抱着陶罐的手,垂了下去,这一百两准备让小风子他们分了的银子,还是没能送出去。
“皇宫……又在吃人吗?”
苏辰凝实这座宫门,十丈巨门,抵挡不知多少次宫外高手的冲杀,此时在他眼里,却如吞噬这些苦命人的森然巨口,有进无出……
没有长生之种,他怕也会是这莫名消失的苦命人之一。
“或许,他们真的回家了呢。”
偌大皇宫,如不设防,松松垮垮,军纪不明。
新上任的三卫统领,从不管事,挂个名头,天天跟在小皇帝左右,不知在密谋什么。
很快。
在深宫行走,苏辰来到一处偏远地方,这里比藏书楼还冷寂,无人愿意来,且不为多数人所知,连不少蓝袍都不知道这里。
如非苏辰历经天武、天乱、两任建武,也未必知晓这里。
此地,是垃圾场。
又叫宫里的乱葬岗。
这片土地,寸草不生,漆黑又粘稠,浅浅埋下的尸体,裸露着残身,一眼望不到遍及。
数百?
数千?
上万都有了。
而这还是刚扔来,还没在寒冬里腐烂的新尸体,鲜血腥臭,夹裹腐烂尸体味道,刺鼻气味,直冲天灵盖。
依稀能看到。
一具具残骸,被敷衍埋葬,以及他们被啃食到面目全非的脸上,残留着的惊恐与绝望。
他们身上的伤口,全都是巨大野兽啃食过的模样,不少人尸体都扭曲变形了,能做到这一点,唯有妖魔,且极为强大。
“没有。”
“太好了。”
“他们一定是都回家了。”
苏辰露出了勉强的笑意。
他沉默了。
他骗不下去自己。
这里的绝多数尸骸,苏辰都不认识。
他们是流民。
粗布麻衣,蓬头垢面,指甲干枯裂,手掌还能看到老茧和洗不净的污泥……
他们是流窜到皇城,想要活下去的流民,但他们怎会想到,他们没死在天灾里,死在他们所相信的活路里……
“不止皇宫吃人,这一座皇城也在吃人。”
苏辰朝深处走去,越走越深,越走越沉默,他看到了不少熟悉的人。
宫女春燕,喜欢缠着他,让他出宫采买时,带一串糖葫芦。
小李子。
小虎子。
这俩是老实孩子,因为欠账,干完杂物时,还跑来想要给药房干活,充当利息,被他赶跑了。
……
……
太多了。
苏辰有些回忆不过来了。
“原来……没有一个人……回到家了呀……”
苏辰越来越沉默。
他没想过会这样。
如此比妖魔还妖魔的小皇帝,竟是他在藏书楼亲手救下来的。
最终。
在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少年太监尸体前,苏辰停住了脚步,他圆圆的包子脸,残留着愤怒与不甘,以及深深的绝望。
“小风子……”
苏辰伸出手掌,想将这双怒瞪苍天,不甘与绝望的眼眸给合上,可是一次又一次,怎么也合不上。
尸体冻僵了。
或许。
他死去也不愿闭上眼。
“为什么。”
苏辰有些恍惚。
“您是许爷吗,救救我,我快病死了……”那夜,羸弱的少年太监,发着高烧,倒在了药房门口。
“许爷,再救救我,我快死了……”又是一.夜,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又倒在了药房里。
一次又一次,每次救活以后,他都不给钱,笑嘻嘻的抱着苏辰大.腿道。
“给!”
“下次一定给!”
“嘿嘿,我就知道,许爷心善,不会让小风子病死的。”
小风子,欠药房很多钱。
有钱也不给。
不少太监都在背后戳他脊梁骨,骂他不是东西,但苏辰知晓,他有一个年幼妹妹,就在皇城,他所有钱都托人带给了他的妹妹。
为了养活妹妹,他欠账,借钱,手脚不干净,还不打点,没少被管事殴打的只剩下半条命。
合不上这双眼。
沉默着。
苏辰坐在他的身旁,如同往昔一样,叙说着家常。
“说起来,上次见你,还是你成了修行太监,来寻我,顺我不少好药,说等你起飞,加倍还我……”
“不见你,我都以为你欠钱跑路了,当时,我还奇怪,你怎么没寻我道别,你虽抠门,但是仗义……”
“都成了修行太监了,好日子眼看就要到头了,你躲过了两年前的夺寿魔功风波,却没能躲过这一场真正的妖魔之乱。”
“死了。”
“死了也好。”
“你在这皇宫太苦了……”
苏辰顿住,沉默着,凝视着那一双愤怒的眸,再度讲述着。
“或许,你还不知道,早在你入宫时,你妹妹就被你的养父母赶出了家门,冻死在了那场雪夜……”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心安理得的用着你送来的钱,我本想着让许寒给你安排一次出宫的差事,让你亲手……”
“唉!”
苏辰继续走着。
就连只剩下白骨的三卫统领,连同他们的家人,苏辰都翻出来了,倒是没见到五大红袍。
“早知当年,藏书楼里,就不替你兄妹二人解毒了,也不会有今日种种……”
“小皇帝,我还欠你一剑,这一剑两年前就该斩落在你头上的!”
凝望皇宫,苏辰沉默着等候着,小阳子的尸体还没出现。
树须涌动。
他变成了原本模样,白玉肤,星辰眸,乌黑发,负手而立,一身玄色,如天上嫡仙,又如一尊降世邪魔。
在他身上,杀意翻涌,眸光也愈发冷漠。
他等啊等!
等到天色明亮有昏沉。
等到了夜幕降临。
天空飘落零星的雪花,越来越大,洁白的雪,沾染在了这一片埋尸地的污浊黑血之上。
“或许,我斩断七情,洗去六欲,才能成为这逍遥自在的长生仙?”
“可我是人啊。”
阴风怒号,狂风猎猎,此地无数枉死的生灵宛若在诉说着他们的这一份冤屈。
可是,这风这雪再怎么厚重,再怎么磅礴,也无法吹拂荡尽这人世间的不公,还有黑暗。
“我想杀人了。”
一片雪花,飘落在苏辰的手上,不知沾染了何处,它赫然是鲜血般的颜色。
妖魔来了。
远处。
一辆马车,满是血腥味,趁着夜色,一路疾驰而来,驾车的二品红袍,心惊胆战,瑟瑟发抖。
马车里,还有窸窸窣窣的进食声。
“饿死了。”
“天天吃这些残羹冷饭,鸟意思没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二品,乃至一品修行的血肉啊!”
妖魔在叫骂。
砰!
马车一阵急停。
“有人!乱葬岗有人!”
红袍在惊恐,尖细的嗓子叫出了声。
轰!
马车四分五裂。
两尊一丈非人黑影跳了出来,狰狞大笑,明亮的雪夜映照出了他们丑陋的面容,还是代表皇帝亲卫的金甲。
“哈哈哈!”
“瞧你那怂样,你个二品修行,怎么怕一个普通人这般厉害?有人,吃了不就行了!”
“桀桀桀,正好某还没有吃饱!”
两尊妖魔撑爆金甲,狰狞狂笑,一尊毛发血红,赤眼金狮,一尊皮青如铁,凶戾蛮牛。
他们人立而起,两尊二品妖魔,朝苏辰扑杀而去。
“他是……他是……”
扑通!
当两鬓斑白的二品红袍,看清楚雪夜中,月色下的那一袭玄色身影,眼前一黑,顿感天旋地转,跪倒在地,差点吓到晕死过去。
“月下玄衣客……风雪小宗师……”
“苏公?!”
“苏公怎会在此?苏公怎会在此!!”
他声嘶力竭的嘶吼着,面若死灰,身形摇晃,软如烂泥。
他知晓。
今夜,小皇帝死不死,他不清楚,他算是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