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黑暗世界裂开两条缝隙,是混白的光线,疏桐睁开眼睛,那混白却没有连成一片,而是变成了更大的混白。
我这是……在哪儿?疏桐想移动双腿,一阵剧痛登时从小腿处传来。
“哎哟,姑娘你醒了,伤得这么重,可不能乱动。”一浑厚的声音从不近不远处传来,那声音厚重有深度,像是古老的磬钟。
“我……我在哪儿?你是谁?”疏桐满腹疑惑,忍着剧痛问道。
“我那孙儿在这崖底发现了你,当时你昏迷不醒,他就先把你背回来了。”那婆婆说话声很慢。
“你是从山上掉下来的吧?幸好被断崖尾的那棵古松拦了一下,否则你已经摔得粉身碎骨,变成孤魂野鬼咯。”那婆婆最后抬起的声调,似乎在赞颂那棵古松。
“那松树啊,可是我们屯的神松,它既有意救你,一定是上天的缘分。”
疏桐费力地听着,试图将这些信息拼凑成一段回忆。
是,我坠崖了。疏桐在心里回忆着,为了躲避荻兵的追杀,我慌乱之中跳下悬崖,然后便被那婆婆口中的孙儿救到此处。
“这是什么屯?”疏桐许久未进水,声音干涩地问道。
“这里是落月屯。我们生在这崖底,据说是月亮最后落下的地方,故而有了这样的名字。”老婆婆一提起这屯中的历史,荡开了许多话题:“我们的祖辈为了远离战乱来到此处,不问世事,过逍遥自在的生活……”
“我为何什么也看不见?”疏桐瞪大了眼睛,慌乱地四处观望,世界却只是模糊的一片混白。
“哦,我看看。”那婆婆道。疏桐只感觉一双盘根错节的粗糙老手撑开了她的左眼,那婆婆的声音大了许多,显然是因为走到了她面前:“你从山上坠落,磕到了脑袋了,淤血压迫了眼睛,因此看不见。”
那婆婆道:“我是这屯中的医婆,屯里的男女老少有了头疼脑热都来找我。”
“那怎么办?”疏桐伸手拼命揉了揉眼睛,却只是徒劳。
“欸!”那婆婆连忙制止,“可不能瞎揉!我让梓成去采些草药给你敷上。你断了左腿,内伤也颇为严重,这些日子安心在床上躺着。”
“谢谢婆婆……”疏桐感激地说。
只听见哒哒哒的声音,那婆婆杵着一木拐杖慢悠悠地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响动,脚步声自门槛至床边,越发清晰。
“谁?”疏桐警惕地问。
“你,你别害怕。”一男子放低了声调,尽力温柔地说:“是我把你从崖底背回来的。”
“哦,你是婆婆说的梓成吧。”疏桐攥紧的拳头方才松开。
“是我,我去撵了些草药给你敷上,对你眼睛的恢复有帮助。”
说罢,梓成将捣药石斛中被碾碎的草药铺在纱布上,再将纱布轻轻贴在疏桐的双目。
只感觉一阵冰凉从眼部扩散,疏桐感觉自己浑身的酸痛都得到了缓解。
“饿了吧?”梓成一边将草药的汁水挤出,一边问疏桐。
疏桐捂了捂咕咕叫的肚子,不好意思地说:“是有点儿……”
“厨房里还有些粥,我去给你热热。你现在身子还虚得很,只能吃些流食。等你再好些了,我去山里逮几只野鸡给你补补身子。”梓成放下石斛,帮疏桐掖了掖被子,走出房门。
脚步声渐渐变小,疏桐能感觉到,他这是离开了。
一股野菜混合着白粥的清香钻进疏桐的鼻尖,勾起了疏桐所有的食欲,那脚步声又逐渐清晰。
“张嘴。”梓成说道。
疏桐窘迫地张嘴,一木勺被送进了她的口中,勺中的野菜粥被倒进,疏桐吞下肚,又一勺野菜粥……
“欸。”最后一勺盛得过多,一点汤汁从疏桐嘴角滑落,梓成下意识地放下木勺,以拇指擦去多余的汤汁。
他忽又觉得十分不妥,将手在裤腿上擦了擦道:“姑娘冒犯了……我没照顾过女子……实在是……”
“无妨。”疏桐只道,“你救我一命,我该谢你才是。”
“还要吗?”梓成问道。“不了,谢谢。”疏桐摇摇头。
“那你好生歇息。下午我会去田里拔草,婆婆会在院中晒草药,有事的话你喊一声,婆婆就进来了。但是她年纪大了,有点耳背,若是没进来的话你再稍微大点声。”梓成交待道。
“知道了。”疏桐点点头。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那男子开口问道。
“我叫疏桐。”
“你为何会坠落山崖?”
“我……说来话长。”疏桐哽住了,太多太多事,她一时间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只见她双眉紧蹙,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好吧,好好休息。”梓成看她犹如一朵被风催折的凤仙花,娇弱中带着坚毅,不好再问什么,只听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疏桐紧张的神经方才放松了下来。
这落月屯,也不知是什么情况……自己受困于此,若是这眼睛好不了了……该如何是好?
疏桐腿不能移手不能抬,目不能视,只能躺在这不知什么情况的房中,静静等待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想着想着,伴随着疼痛,疏桐陷入了梦境……
京都里——
胤天翔的懿旨传至相府,薛克方才明白疏桐已将真相具告知皇上。她以前往西北议和为条件,让皇帝不再追究此事。
胤天翔果然信守诺言,只在懿旨中要薛宝扇好好歇息,调养身子。
“疏桐真是太傻了。”宝扇一边抱着小凤英,一边对薛克道,“都怪我,当初只因我的任性,要疏桐替我成亲,如今又要为了我,只身前往荻国议和……”
薛克叹了一口气,也道:“此事我们确欠疏桐一个人情啊。”
“等她回来了,一定要好好谢谢她。”徐娘在一旁附和道。
小凤英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宝扇一边规律地摇晃着身体,一边哄着:“凤英乖,乖宝宝不哭……”
这孩子的哭声却愈发厉害。
“是不是饿了?”徐娘试探着问道:“该喂奶了吧?”
“还没到时间呢。”宝扇抽出一只手将鬓间碎发撩到耳后,拍打着凤英的后背说道。
伴随着婴儿刺耳的啼哭声,聂公公手下的徒弟紧随其后也进来了。
“报右相,道将军飞鸽传书至宫中,说是在半道上遇见了一小股荻军的攻击,疏桐姑娘下落不明。”那公公察言观色,挑着重点将这消息禀告了。
“下落不明?”宝扇害怕地重复道:“怎么会这样?那继续找呀!”
“回夫人的话,道将军一直派人寻找,只是这活不见人……”那公公顿了顿,自查失言,不敢再说下去。
“不会的……”宝扇带着哭腔说道:“爹,你也快派咱们府里的护队去找,一定要把疏桐找回来啊。”
“好,好。”薛克道:“快去肃整护队,让他们全部出发去找疏桐。”
“对了……”薛克又道:“白府知道此事了吗?”
那公公作揖道:“回丞相,收到道将军书信后皇上第一时间派我来了此处,白府此刻还不曾知道消息。不过皇上也嘱咐奴才了,奴这就要去禀告。”
“好。麻烦公公了,速去白府将这一消息通传。”薛克道。
那公公点点头,行礼而出,很快到了白府,白府的气息很是凝重,分明是大白天,却是死一般的肃杀。
公公叩响门扉,无人应答后便推门而入。
“何人?”一小厮提着一桶水自鹅卵石径走过,问道。
“你家老爷少爷呢?”那公公问道。
“在……祠堂。”那小厮指了指不远处的祠堂说道。
那公公点点头,向祠堂走去。
祠堂挂着白布,中间是一朵洁白的白花。祠堂正中白纸黑字写着一个很大的祭字。
此刻,白有逊领着陈淑芬、白攸之跪在蒲团上,手里握着三根香,正在给先祖们烧香。侧方停放着一木床,以一玄色长布盖住了什么。
“白老爷,白少爷,奴来通传一消息:道将军在半途中遇到了荻军突袭,疏桐姑娘下落不明……”那公公道。
“什么疏桐姑娘?”白有逊和陈淑芬面面相觑。
“什么时候的事?”白攸之下心像是漏跳了一拍,一股恐惧自后脊升起。
“应该是几日前吧……”那公公亦不十分清楚具体情况,只含糊说道。
白攸之忽又想起那日疏桐离开,那个瘦削单薄的背影,她向逆光的方向走去,逐渐消失不见……很多次,他都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不知怎的最后就成了一句:“我想我需要冷静一下。”
如果……当时能陪着她,她就不会出事……
白攸之愁肠百转,没能提早揭穿左丞的阴谋,大哥因此丧命……没能调整好心绪放疏桐一人孤身前往西北,如今她也……
白攸之弯腰,行完最后一礼,将三根焚香插到香炉中,匆匆对爹娘道:“我要去找疏桐,来不及解释了,等我回来再说!大哥的葬礼……等荻国议和一事有了结果再办。”
交代完后,连行装也来不及收拾,上马策绳,没了踪影。
马蹄疾疾,白攸之恨不能飞到塞外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