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梦如公主在椒房殿等母后回殿,百无聊赖的她坐在胡床上,手托着下巴打起了盹儿。
半梦半醒之间,只听见细细簌簌一阵响动,她半睁着眼睛一看,是母后回来了。
陈皇后命嬷嬷为她锤肩,一边晃动着酸痛的颈项一边对胡床上的梦如说:“小梦,乏了的话回房休息,当心染了风寒。”
梦如点点头,醒了大半,走向母后问道:“母后,宫中发生何事,为何禁卫军全都出动了?”
“宸妃娘娘薨了,兹事体大,梦如你不要多问。”陈皇后握住梦如的肩膀,嘱咐道,“这几日也不要在你父皇面前提起,徒惹他伤心,听见没?”
梦如瞳孔微张,一脸不可置信,吃惊问道:“什么……宸妃她……薨了?是谁这样大胆……”
“宸妃性子素来跋扈,宫中早就多有怨言,这次她为了些小事找梅妃和婉美人的麻烦,二人实在忍耐不过便伤了宸妃……罢了,不要再提,为了这事我两日未曾睡眠,且容我去歇息会儿。梦如,你不要捣蛋,乖乖在椒房殿里呆着。”陈皇后一边令嬷嬷卸下厚重的黄色碧霞罗,一边叮嘱梦如道。
“好……”梦如连忙点头答应着,心下却悄悄打算着去找白攸之问个清楚。
见母后离开后,她才对小洁道:“更衣,去把那件江南上贡的罗紫色烟纱裙找出来。”去找白攸之,可不得精心梳洗一番。
一番打扮后,梦如支开小洁,踮着步子准备从椒房殿后门溜出去。
路过母后寝卧时,房内突然传来了惊恐的呼救声。
梦如连忙凑上去看,却又没了响动。
她趴在窗沿,仔细听着,害怕是贼人闯入。
母后熟悉的声音从房内微弱地传出:“不关我的事,别来找我……”
“……我是无意中看见的……”
母亲看见何事?梦如心中布满了疑惑,但直觉告诉她,这件事非同小可。
她屏住呼吸,穿过母后寝卧,顺利地溜出了椒房殿。
……
松了一口气后,两日两夜未曾阖眼的疏桐从尚书房内走出,不再战战兢兢的她方才感到周身酸痛,眼皮沉重。
她用手枕了枕腰,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白攸之弯下腰来看她。
“有点儿,你不困吗?”疏桐揉了揉眼睛,好奇地问道。
“习惯了。回去好好歇息吧。”白攸之说道,“今天你做得很好。”说罢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疏桐愣了一下,一丝甜蜜涌上心头,她看向白攸之道:“没想到我们居然这么快就破了案。”
“你先回去,我去冷宫找梅妃聊一聊。”白攸之道。
“怎么了吗?”疏桐不解地问。
“总感觉有些事情,还没有抽丝剥茧地理清楚。”白攸之只道。
“你觉得现下的情况,梅妃娘娘会配合吗?”疏桐拿捏不准。
“试试吧。”白攸之抿嘴。
言语之间,梦如公主自宫道一路小跑赶了上来。“攸之哥哥,”她一边吐气一边道,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横插进疏桐与攸之之间,问疏桐道:“姐姐,可以让我和攸之哥哥说几句话吗?”
“哦……好,那民女先退下了。”疏桐双手放在腰部,屈膝行了一礼,缓缓退下。
“公主找臣何事?”白攸之问道。
“攸之哥哥这就要回府了吗?”梦如公主挽住他的袖子,道:“去我那儿坐会吧。我有问题想找攸之哥哥弄个明白。”
“不了,此次破案臣两日未眠,还请公主允臣回府歇息。”白攸之右脚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回答道。
“那好吧,那我就在这儿问你。”梦如公主霎时像蔫了的球儿,没了活力,“我已听闻宸妃娘娘溺水一事,你告诉我,是何人杀了她?”
白攸之道:“是梅妃和婉美人。”
“没有其他人在场了吗?”梦如干涩的嘴唇动了一下。
“没有人。”白攸之沉机观变,用余光打量着梦如的反应。
“哦……那你是如何查出案件真凶的?”梦如公主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继续追问道。
“麒麟,御查院豢养的犬只,嗅觉灵敏,嗅出了宸妃娘娘的行踪,迫使梅妃和婉美人吐出真相。”白攸之言简意赅道。
“我明白了。”梦如公主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便先回去吧,改日我再邀请攸之哥哥来玩儿。”梦如眨眨眼,对白攸之道。
白攸之点头,转身离去了。
疏桐见白攸之走来,迎了上去,一双玉手假装若无其事地顺着头发,只道:“走吧。”
“问吧。”白攸之憋笑道。
“什么?”疏桐恼着装傻,但还是憋不住地问道:“欸,你二人聊了些什么?”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白攸之法眼。
“公主问我宸妃案件的一些细节。”白攸之回答。
“没了?”
“没了。”
“出宫之间去梅妃那儿一趟。”白攸之明皎皎的双眼闪动了一下,“我们似乎忘了皇后。”
“皇后?”疏桐不解地重复道。
“去椒房殿之时,她不在殿内,故而我们忽略了她。仔细想想,皇后行踪还未曾盘点过。”白攸之摸了摸下巴,连日探案无暇整理,几根青绿色的胡茬已经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他的下颌,摸上去有些粗糙。
“是刚才公主说了些什么吗?”疏桐追问。
“不,就算有什么,陈皇后是梦如的亲生母妃,梦如也不会同我说的。”白攸之摇头,“现在,一切谜底只有在冷宫揭开了。”
素日雅净的梅院此刻变成了冷宫。
梅妃被禁足在此处,此生此世不得出宫。
心灰意冷的她此刻颓废地坐在莲花垫上,头发有些毛了,愣愣地对着一盏青灯,不言不语。
禀明公公后,白攸之和疏桐入了梅院。
白攸之走近梅妃,对着她的背影说道:“梅妃娘娘,容臣斗胆一问,您同婉美人,是否依然未曾说出事情的真相。”
梅妃不言。
白攸之向四周打量了一圈,确定没有旁人在场后,压低了嗓门问道:“出事之时,皇后是否也在场?”
梅妃的身影微微一颤,依旧不言语。
“臣希望娘娘能将真相说出,就算……给婉美人在天之灵一个交代,让她安安心心地走。”白攸之继续道。
“婉妹妹……”梅妃喃喃着,眼泪如珍珠般洒落。
“你有顾虑?还是难言之隐?”白攸之步步紧逼。
“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白大人。现在这样,便是最好的结局。”梅妃终于说话了。
“既然如此,臣给娘娘讲个故事吧。”白攸之话锋一转,徐徐道来了故事。
从前,在一座四合院内,住着一个繁盛的大家族,娇媚动人的二姨太素日里最得老爷喜爱,仗着老爷的宠爱,二姨太总是欺负三姨太和四姨太。有一日,二姨太的羞辱惹怒三姨太,她一气之下伤了二姨太,和三姨太要好的四姨太心下一横,决定杀了二姨太,永诀后患,二人行凶之际,大姨太路过,目睹了一切,却选择了沉默……
“住口,别说了。”梅妃嗔怒道。过了几秒钟,她方才又开口:“不过,真是个好故事,倒说得清清楚楚。”
“娘娘,您觉得大姨太做得对吗?”白攸之试探道。
“明哲保身,有何不对。”梅妃叹了口气道,“我能理解大姨太。”
“该问的我都问完了,微臣先告退了。”白攸之道,“娘娘保重。”
“没什么保重不保重的,多谢白大人关怀,我已经看开了。”梅妃站起身来,点燃了香炉里的香薰,“所谓公平,大抵是世间最残酷的谎言。”
“我自问从未想过要争些什么,却是这样的下场。”她看着神龛里不动声色的佛像,自嘲着说。
“三姨太是否想过,揭穿大姨太?”白攸之问道。
“没必要,同是可怜人,何苦相互为难。”梅妃娘娘只道。
“出去吧,我乏了,要歇息了。”梅妃下了逐客令。
白攸之领着疏桐出了梅院,坐着马车回了白府。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只有陈皇后还在苦苦挣扎着……
那是一片无边的黑暗,如泥沼般粘稠的黑暗涌来,只听见空灵而又恐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为什么不救我?”
那些画面再度在陈皇后脑中复刻。
……梅妃抬起右手,拔出头上的钗子,以尖相对,在宸妃右脸上飞速化了过去。
几秒钟后,血自那伤口淌出,如泪痕般向下流淌。
“啊,我的脸。”宸妃痛呼。
皇后一愣,不知为何心下竟暗喜。
婉美人扶住梅妃,同样从发中取下一相似的金簪,冲着宸妃身上划去,第一刀、第二刀……
宸妃由痛骂转而变为求饶,她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哀声道:“皇后娘娘救我,求皇后娘娘救我……”
一刀、一刀……宸妃的声音渐渐虚弱,那金簪直直戳进宸妃孕肚,血像溪流般倾泻而出。救她,亦或是不救她。
皇后想起了她那已薨的太子,如果他还在的话,已经能在朝堂上独当一面了吧。
可惜他福薄命薄,小小年纪就没了性命,想到此处,皇后红了眼眶。不能救她,万一她怀的是个男胎,岂不就是日后的太子……
“娘娘,救救我,皇后娘娘……”宸妃恳切呼救。
陈皇后抬着下巴,露出高傲的、冷漠的神情。
宸妃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绝望将她吞噬,她在周身疼痛中昏了过去……
嘀嗒,那是血落在地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