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去了知觉。
她绝没想到自己会醒来。
但她醒过来了,睁开眼是湛蓝的天,和风习习,宁静得仿佛世外桃源。但身上有痛楚,提醒她最后记得的那一幕。
她眼珠子四处看了看,看到风吹过芦苇,看到模糊的人影。她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身旁有两块白布盖着什么东西,旁边还有一大一小两个新挖的坑。
那布下的轮廓让她一惊,想到前不久父皇入殓时的情况,不敢想象那是什么。一大一小的轮廓,还有一股烧焦的气味,她失声痛哭起来,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
“他们死了。”泪光中走来一道影子,在她面前蹲下,一把长剑竖立在手边。
“这里有山有水,极是清净,把他们葬在这里吧。”他说,“没有准备棺木,只能委屈他们了。”
“你是谁?”她问,泪眼模糊,看不清他的样子。
他沉默了一下:“你不要知道得好。你受了伤,不要耽搁时间。我本想直接将他们葬了,然后带你去治伤,但想你可能还想再看他们一眼,所以等到现在。虽然……已经不能看了……”
她哭得更大声。
“要看吗?”他问,“还是让我直接葬了?”
她翻身跪在地上,掀开白布。孩子几乎完好无损,只是了无生气;但丈夫……她悲恸大哭,晕倒在地上。
再醒过来,发现那男人已将他们埋了,正在竖坟包。她大叫一声扑过去,将他推开,然后双后刨着土,挖起坟来。
男人站在旁边没有动,只是看着她。
她挖了一阵,发现有血水一颗一颗滴到土壤里,而自己的手指和着泥和血。她抬起来看了一眼,感觉手指很疼,脸也很疼。抬起手想去碰脸,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抓住她:“不要碰,你的脸受了伤。”
她想起那飞坠的横梁,想来自己的脸是被烧坏了。木然地垂下手,看见地上躺着一把剑,她愣了片刻,拿起来就要自刎。
身后的男人一下子就抢了过去:“你就不想报仇吗”
“报仇?报仇有什么用?他们都死了!报了仇他们就能活过来吗?”她大吼。
“那你应该代他们活下去!帮他们看一看坏人是怎么死的!然后才去见他们,好告诉他们!”
她听了,愣住,望着他沧桑的脸:“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他沉默着,拿起地上的铁锹往坟上铲土:“我不是要救你。”堆好坟,他扔下铁锹,“就这样,你们不能立碑——”
秦云葭闻言,抬头看着他:“你知道是谁害我们是不是?”
他看她一眼,拾起剑:“皇上和太后。”然后伸手抱起她。
她挣扎,他说:“你没气力走的,而且,你的年纪做我女儿都绰绰有余了。”
她遂不再挣扎,软软地靠在他怀中,实在没力气动弹。
“我在附近找了三具和你们身形相近的尸体,放在你家冒充你们……”他说,“孩子的尸体是不好找的,你很幸运。大火之后,辨不出他们的容貌,你可以放心活下来,皇上和太后不会怀疑你还活着。”
“他们为什么要害我?我母亲呢……”
“你母亲已经被赐死了,你两个姐姐和她们的家人也全死在狱中了……”
她明白了,是因为二哥。
那个男人把她送到郊外一个老者家里,此后再没出现过。
老者须发都白了,但满面红光、精神矍铄,而且医术了得,她在他的医治下慢慢好起来。
身上的伤好了,心里的伤却更重了。
老者什么都懂,简直像神仙。他开导她,但她听不进。看着她的样子,他每每总是叹气。
她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恨着秦云煌。久了之后,不恨他了,恨秦云光、恨太后,盼望他早点回来,除了他们母子,给她的丈夫孩子、母亲姐姐们报仇!
老者说有办法治好她的脸,让她恢复到最初的容貌。她摸着伤疤,不知要不要。留着这伤疤,才能时刻提醒她那不共戴天之仇!
三年前,她去祭拜丈夫和孩子,看到皇榜,说秦云遥负伤归来,断了双腿,要征集天下名医。
她在老者身边整整两年,天天吃药,懂一些药理,就趁老者不注意偷了一些药材,扮成男人的样子,用一张面具遮住毁容的脸,前来王府冒充名医。
她嗓子已经毁掉,声音沙哑,分辨不出男女,在这方面倒是无人怀疑她。至于为什么遮脸,她说自己向来如此,从不让病人看见自己的脸。
她想杀了秦云遥!在她心里,这个四哥帮秦云光追杀二哥,是助纣为虐!
看病时,莫言和绿梢待在一旁,她无从下手,说:“你们出去,这是在下替人看病的原则和习惯。”
莫言为难,床上的秦云遥淡漠出声:“出去吧。”
然后,她装模做样地诊治了一番,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毒药要他服下。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让她一怔。想起这四哥曾和她探讨琴艺,一双手抚弄琴弦,比女人还美上几分。这手指还是当初的形状,但不复当初的细致无瑕。现在,颜色黑了一些,有淡淡的伤痕,略显粗糙……
“大夫?怎么了,药呢?”他问。
她回过神来,要把药给他,却有些犹豫。
“怎么?”他问。
她心里挣扎一会,还是将药给他。
“我这腿还有救吗?”他接了药问。
她微愣,信口说道:“慢慢来,总有救的。”
“哼。”他莫名其妙地轻哼一声,仰头吞了药。
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看着他的神色。片刻后,他皱了皱眉,神色闪过痛苦,双眼阴鸷地看着她:“你……”
一个字还没说出来,他就晕倒在床上。
那一刹那,她突然后悔,猛地站起身,弯下腰要去看他。手刚碰到他的肩,他突然睁开眼,擒住她的肩。她想要逃,门外莫言听见声音又冲了进来,两人将她的头压在床上,扯散了她的头发。
秦云遥取下她的面具,正好对上她未毁容的半边脸,脱口而出:“云葭!”他刚从前线回来,尚不知道娴妃一脉的遭遇。
她有些意外,他居然能认出自己。当她抬起头,整张脸露在他面前,他倒抽一口气,有些不敢相信。
他认的是那半边脸,若他一眼看到的是她整张脸,怕是认不出来吧?
秦云薇本想天天去看秦云葭,但奈何身边还有汪公公那么一个眼线,只能忍着。她自杀的事,季凉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拿了财物收买他,让他不准向任何人提起,“反正公主也没事了,再提恐生出事来,到时候不好向太后和皇上交代,我们全都得问罪!重要的人骂几句,不重要的人当然就是替死鬼了!”
汪公公害怕做替死鬼,默默地收了东西,开开心心地装作不知道。他很好收买,却不是任何情况下都能收买。事情无关紧要,又有钱拿,他当然不说;但能建功立业的事、不说可能要他的命的事,绝对是非说不可。他若知道三公主还活着,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告诉皇上和太后!
所以,秦云遥决定将他送走。
几天后进宫,宫门口仍是各色马车,看样子太后将所有大臣的夫人都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