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连着后退了两步,“我不相信,你的谎言太可怕了,我要走了。”
“你知道,这不可能是谎言,而且这些,只有我才能给你。退一万步说,即便你们获胜了,我们也可以彻底销毁我们的知识,那些你们自由探索一万年也休想染指的知识。你的人生将不过百年,这太短暂了。”妈妈看着周游,难抑怜悯的神色,“对不起,孩子,对不起,承受这些太难了。但走到这一步了,只有你,你可以随时再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她说着重又坐下,把饭盒盖好,抬头笑道:“饭我给你温着,你能尝尝就太好了。”
“再见……不,我走了。”
周游仓惶回身,逐渐加快脚步,甚至没再去理会冷峻和天使,也无心再去寻找什么中枢,只是一阵加速,快速逃离了这座恐怖的城市。
他没有马上回到自己的队伍中,只是远远的飘在空中,注视着这一切。
其实他只是眼睛朝着战场的方向,就像一个上课走神的孩子,到底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
如果投身自由之战的周游在精神上是一个巨人,那么现在妈妈已经抽掉了这个巨人的骨骼。
战争的目的是自由的探索知识,而妈妈可以轻松给他穷尽一生都难以染指的知识,这些知识轻易囊括了地球全部生命的永世幸福。
在这个收获面前,眼前的战争还有什么意义呢?
此外,规律的魔咒一直在周游的头顶缭绕,即便获胜了,就万世太平了么?
冷家的知识宝库销毁了还好,如果留下了,该如何处理分配?自己是否该为自己以及本族谋得技术?冷邪能永远执掌大局杜绝下个冷家的诞生吗?禁止位面武器研究固然是正义的,但那必然与跨位面知识探索相矛盾,一旦用暴力禁止,那又与现在的冷家有何不同?
周游固然可以在自由战之中燃烧自我,投身下一轮规律的循环。
但那也许也意味着,与毕生不可及的知识宝库失之交臂,与地球全体生命的永世幸福失之交臂。
在这艰难的抉择面前,认为妈妈在说谎,无疑会让人心里轻松一些。
……
主战场,黑色士兵们已经所剩无几,现在他们成为了那群燃烧的斑马,冲到城市边缘然后化为虚无,他们哀嚎着想要进城,却无人理会,但他们扑向那座美丽的城市,瞬间湮灭总比被虫子拖回巢穴吃掉要好。
虫潮很快彻底包围了城市,牺牲了几个虫体后,虫群也停止了向城市的扑入,只是原地待命。
自由生命联盟来到了城市的边缘,他们欢呼雀跃,迫不及待要看到冷家的消亡,只有这样才能祭奠那些死去的战友。
“为了自由!”一个自由生命高喊着。
更大的欢呼声响起,人们挥舞起手中的武器或是敌人的头颅。
胜利的凯歌在空间中交错,但在周游听起来,却只有规律的魔鬼在放声歌唱。
宏伟的旋律中,再精妙的故事也只占一个小节,再深厚的情谊也不过是个转音,理想的强音仅持续一刻,挣扎的鼓点却遍布每个间隙。
这旋律没有终章,那音符仅存在于过往。
生存之歌,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成为最强音,或是被时间遗忘。
在这旋律的撕扯中,曾经所做的一切,那些情感与牺牲,都如同蚂蚁搬家一样徒劳,像小孩搭积木一样幼稚。
周游的思索渐渐麻木,冥想之中,他放下一切多余的东西,重新归于本源。
是啊,规律就是规律,你怎么反抗,它都在那里,它不在乎你的反抗,它甚至都意识不到你的反抗,这是多么孤独无果的行为艺术。
作为一个尘埃般的生物,他只需要洞悉规律,服从规律,利用规律。
生与死,他要生。
那么,他是谁?
这正是妈妈最初的问题——周游代表谁。
几乎不需要时间,周游瞬移到冷邪身后,将冷邪一同包裹在防护罩内。
旁人只道是周游完成了秘密任务,连着他的份儿一起欢呼。
冷邪却感觉到了周游呼吸的异样,但他没有回头,思吟片刻后,只是轻声叹道:“妈妈啊,妈妈,你这是何苦呢。”
“胜利后,我要得到技术。”周游说。
“给谁?”
“我的种族。”
“全部?”
“全部。”
“你知道的。”冷邪语态平静,“那对其他所有种族,所有位面而言,是一场灾难。”
“我现在不想思考,满足我。”
“如你所愿。”冷邪没怎么犹豫,“只是,我不想带来那种灾难的,你也不想,这些高难度的东西,交给我会更好,你知道的。”
冷邪缓缓回头,看着像石头一样坚固的周游,再次叹道:“妈妈啊,妈妈,你这是何苦呢。”
“她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收不回去了。”周游的目光轻轻扫过不远处的自由生命们,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战争结束后,麻烦就会开始。情感上我始终与你同在,但根源上,我站在我的同胞一边。”
妈妈成功了,她成功的说服了周游。
她让周游确信,种族利益优先于友谊和理想,情感上这件事有点遗憾,但规律使然。
妈妈却也失算了,她想不到周游会将赌注押在另一边,胜利概率几乎为0的那一边,这根本不是赌,而是输,妈妈没想到周游在看清规律后会选择输的一方,这不符合规律。
“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么恨规律了吧。”冷邪摆了摆手,“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事你不必参与,也不要多看,你累了。”
周游没再多说什么,准备再次回到天空,但他看到了虚天灵和云吞,她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出于安全考虑,他移动到二人身侧,连同她们一起转移到了空中。
云吞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低着头喊道:“哇!这个视角来劲,看大虫子们干掉大坏蛋。”
虚天灵却发现了周游的异样:“怎么了?”
“没事。”周游点了点云吞的后背,“接下来太血腥了,别看了,我们回家吧。”
“开什么玩笑!”云吞先是一惊,接着是怒,“牺牲了那么多人,连大傻都牺牲了,还有大胖,我们怎么能回家!”
“可接下来……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周游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城市,而是看着那些高唱凯歌的自由生命。
“店长,世事难料。”虚天灵抬手轻轻揉了揉周游的后背,“我们以为自己准备完全了,敌人也是,如果谁都认为自己有把握,那就谁都没把握。我们最好留在这里,除非你对胜负毫无兴趣了。”
“我押过注了,还挺大的。”周游看着孤身一人站在队伍最前方的冷邪,“我只是不想看接下来的事,我说了,我感觉很不好。”
“既然你感觉不好,为什么不试着改变?”
“那是规律啊天灵,早晚会生效的规律。我们为自由而战没错,但到底是谁的自由?一个种群每每在自由的阶梯向上迈一步,往往会伴随着更多种群的消亡,这正是人类的成长史,我现在搞清楚自己代表谁了。”
虚天灵顿了顿,说道:“店长,你知道,π的值是可以改变的。”
“嗯。”
“那为什么其它的规律不能改变呢?”虚天灵抬手描述道,“我们有空间,有时间,单是这两样就有无穷的变化了,一切你看到的规律,不过是另一种规律的结果。再根源,还有更根源的规律,一点一点,一层一层,没什么不能改变的。”
“这太空想了天灵,总有牢不可破的东西,在欧式几何中π从未改变,不可改变,我们观测到的改变已经是曲面几何了。”周游望向墓地一样的城市,脑海中依然回荡着生存的挽歌,而自己,将负责下个乐章,他还没准备好,但指挥棒已经在空中了,他轻轻抬手,点了点头,“这些,无法改变。”
“那你就太妄自菲薄了。”虚天灵瞪着周游,一字一句道,“一旦服从规律,停止反抗,那才是真正的死亡,就像这座城市一样。在地球的时候,我看到无数年轻人,饱含着赤诚与善意去对抗邪恶的世界,最后却都在重重打击下,成为了邪恶的一份子,如果将之总结为规律,我想那该是‘生存之欲’终将击败‘理想之光’,当你向这个规律妥协,你就已经成为了一台为规律效力的生存机器。你一直没有,店长,但你现在快了。”
“没想到,你这么理智的人,在这种问题上如此赤诚。”周游叹道。
“这不是赤诚,而是你现在太不理智了。”虚天灵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在城市里听到了什么,但我相信,那一定有问题。请坚定自己为自由而战的立场,身为领袖,这一点尤为重要,敌人一定隐瞒了至关重要的信息,扰乱了你的判断。”
“敌人远比我们先进,也比我们走的远。”周游点头道。
“那就不会出现这场战争,敌人也没必要与你谈任何条件,他们有办法自己做成所有的事。”虚天灵坚决地看着周游,“一定有问题。别对自由失望,我们在为自由而战,请再次坚定的认识到这一点。”
此时云吞摸着周围的防护罩叹道:“这个东西好啊,敌人应该有好多吧?我们到时候岂不是很难办?”
“就这一个。”
“那就好说了。”云吞摩拳擦掌看着城市。
周游摸着防护罩,也愣了一下。
是啊,为什么只有这一个?
如果天使之城真的如此美好,他们完全有理由也有条件自由的探索规律,隐藏者们又为何奋起反抗,难道是跨越物种的博爱么?
这说不通。
周游回忆着城市内的对话,一个新的可能性冒了出来。
……
下方,冷峻、辛巴以及诸多冷家代表已经来到了城市边缘,更多的“天使”在他们的身后,那是市民,他们一同编织出一面宏大壮丽的网,看上去神圣而又素美。
这一切,与冷邪不过几十米的距离。
但这几十米,没有任何东西能穿过,连一个基本粒子都不能。
神奇的是,光和声音却可以。
自由生命们第一次见到冷家的真容也有些惊讶,他们比想像的要美型许多,甚至十分接近于他们理念中的神灵。
真的要摧毁这些么?
冷峻与冷邪,兄弟二人,此时终于当面相峙。
冷峻先行开始了发言:“自由生命联盟,你们还有最后的机会,杀死冷邪,我将允许你们加入我们的城市,你们将获得永生以及真正的自由,你们只有5分钟的时间考虑。”
这段话很快将情绪拉了回来,瞬间骂声四起。
但在依兰依苏的手势下,勇士们很快归于安静。
个别人陷入了犹豫,这事儿对他们的确有些诱惑,问题是,敌人已经山穷水尽了,这种时候几乎必然是在说谎。
“穷途末路的人,才会说出如此荒谬的谎言。”冷邪淡然面对冷峻,“如果你们现在投降,我保证杀戮在此终结,并允许你们保留这座城市。”
呜呜的声音再次响起,这话招致了自由生命的不满,这对牺牲的战士来说是一种侮辱,冷邪无权代表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