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姨娘的身体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不是害怕,更多的是生气,是愤怒。她没有想到,没有想到甄夫人和甄克善这么蛮横霸道!
沈姨娘一冲口差点就要说出冲动的话,想想终是忍住,咬着牙劝甄敏道:“敏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我要叫她们知道厉害!敏儿,你听娘的话,暂且不要再跟那边起冲突,见了甄钰绕着道走,不必理会她,知道么?”
“难道我就任着她欺负吗!”甄敏忿忿哭着,只差没哭岔了气。今日受了甄克善教训,原本心中十分恐惧,但恐惧说了出来,剩下的便只有愤怒。
沈姨娘不说话,半响咬牙道:“用不了多久!敏儿,你听娘的话便是,用不了多久,我叫她母子再不能嚣张!”
甄敏将信将疑,仍是呜呜咽咽的抽泣着,沈姨娘好生安慰,直到甄敏哭累了又昏昏沉沉睡去,沈姨娘才轻叹一声,将甄敏轻轻放下,一个人又怔怔的发了一会呆,方回屋歇息。
第二天,仪宁长公主府上下了帖子,请甄夫人与甄府姑娘赴宴。甄倩、甄馨年纪还太小,自然不会带她二人去,偏偏甄敏又刚刚落水身体还没复原,也去不了,于是,只有甄钰随甄夫人一起去。
“倒是可惜了!若是三丫头没有落水,今日姐妹两个也好有个伴!”甄夫人向甄老爷笑叹道。
甄老爷点点头:“谁说不是!敏儿去不了也罢了,你也少操点心!”
“我还怕老爷说我偷懒呢!”甄夫人笑道。
“怎么会!”甄老爷也笑了。他心中一暖,望着甄夫人的目光越发柔和,作为家主,他自然是希望家和万事兴的。甄夫人大度,对儿女们一视同仁,便是对他最大的体谅和支持。
只有沈姨娘在一旁心里酸得要冒泡,她从来不担心甄敏随甄夫人出府会有危险,因为她相信甄夫人也担不起出事的责任!白白让女儿又错过一次结识皇亲国戚的机会,她实在是觉得很窝囊。
对于甄钰来说,心里喜忧参半。
一方面,她迫切的希望能够多多出府,了解外边的情况,寻找一切有可能与计秉毅碰面的机会。她还不敢十足十的确定计秉毅是否就是她前世的父亲,只有见了面,只有亲自试探过,她才能确认。那种紧张、迫切、期待而又隐隐有些害怕的心理没有人能够理解。另一方面,想起计夫人、计子茜,她心底又忍不住五味成杂,原因同样是因为计秉毅。
他的家庭有多幸福,她的心里便有多悲愤与不平。
次日用过早饭,甄夫人便带着甄钰,由王妈妈、锦心、桂圆陪同着往仪宁长公主府去。
这一回,甄夫人的穿着打扮比上次去清虚观要鲜艳亮丽了许多,怎么说也是才封了县君,如果不打扮得出挑喜气一点出门,那不知道的还当她故意跟皇帝作对呢!
枣红色的亮缎镶滚边褙子,上边恰到好处的用玄色丝线绣着手掌大小的一朵朵芙蓉花,花朵盛开饱满,层层花瓣边缘皆用闪金线勾勒,彰显着无尽富丽;下边系着暗米白色银纹葡萄绫纹缎裙,既大气又华贵。头上梳着油光水滑的弯月鬓,戴着缀着米珠流苏的玳瑁云纹挂珠钗、红宝石点翠嵌珠岁寒三友头花、耳上是翡翠滴珠耳环。
轻点朱唇,薄施脂粉,当她自妆台前盈盈转身时,众人俱是眼睛一亮,脸上都露出惊讶赞美的表情来,王妈妈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甄钰则是直接笑赞道:“娘这么一打扮可真漂亮!”
“姑娘这话说着了,夫人本来就是个美人!”王妈妈笑得眼睛眯成了缝,眼睛里尽是欣慰。
“瞧你们俩!王妈妈,您一把年纪了,还跟着钰儿胡闹!”甄夫人垂眸瞧了瞧自身打扮,有些不好意思笑嗔道。
王妈妈和甄钰相视一笑,见甄夫人脸皮薄,便一笑住口不再多言。
甄钰则是一套藕荷色绣玉兰花褙子,柳黄百褶裙,高高梳起的双丫鬓上插戴着一对点翠红珊瑚猫蝶头花,右边还点缀着两朵铜钱大小的粉色宫绢花,唇若红菱,眼光滟滟,肤白体端,体骼蕴秀,甚是淡雅灵动。
母女二人马车驶进长公主府,在垂花门外停下,便有府上的女管家笑着迎上来,不一刻,盛装华服的仪宁长公主率着众人竟从里边笑着亲自迎了出来,一见面便打趣着笑道:“西昌县主来了!可见本宫面子却是不小,西昌县主一请就到!”
“长公主说笑了,妾身可不敢当!”甄夫人有些不好意思,携着甄钰上前向长公主行礼。
刚行下半礼去,长公主早笑着亲自扶住了她,笑着客气了两句,又问了甄钰两句。甄钰微笑着得体回答,甄夫人亦十分客气。长公主见了十分满意。
要知道甄夫人已经封了县主,且又刚刚获得了大夏朝女子从未得到过的殊荣——陪同皇上祭祀忠祠。甄夫人圣宠正盛,完全有骄傲高傲的资本,仪宁长公主虽然爵位比她高,但是爵位高并不表示实际的地位高,一切还得看皇帝的意思。甄夫人这般给仪宁长公主面子,长公主自是面上有光,焉能不满意?
于是随着长公主一道出来迎接的各位王妃、夫人们都笑着上前与甄夫人见礼,对甄钰也格外的友善夸奖,态度跟上次在清虚观翻转了一百八十度。至少甄钰发现,没有一双眼睛敢肆无忌惮的在她们母子身上打量。
寒暄一番进了厅去重新落座,比之上次清虚观更为热闹,红围翠绕,群佩叮当,钗环夺目,空气里充满着各种脂粉香、花香,熏人欲醉。
众夫人们谈笑风生聊着天,无非是衣裳首饰、胭脂水粉、赏花养鱼、游玩宴会等各种话题,甄夫人对如今上京的流行不甚清楚,含笑着听的时候多,开口的时候少,众夫人愈发笑吟吟的主动为她介绍着,告诉她哪家的裁缝师傅手艺好、哪家的胭脂色泽最娇、哪家的马奶糕味道最正宗等等。
甄钰什么也没有听进去,一进长公主府,她的目光便情不自禁的在一群花团锦簇的夫人姑娘们中间搜寻计夫人和计子茜的身影,然后她失望了,计夫人还没到——甄钰相信不出意外她一定会来,因为计夫人名气如此之大,长公主不可能不请她。
果然,不多会便听得人报:忠勇侯府计夫人携计大姑娘到!
甄钰的心一下子便揪了起来,突突的跳着。
什么都没知道的时候,她没有什么反应,可是已经知道了,她做不到毫无反应。
“今儿可是我来迟了!长公主莫怪!”眼前一亮,只见计夫人牵着计子茜款款而来,笑吟吟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今日她穿着水色软罗葡萄纹通袖褙子,水绿色百褶长裙,半弯鬓上淡淡点着几点嵌珠红蓝宝头花,装束简单而大方,透着温润平和。计子茜则是水红绫绣花褙子、粉红长裙,目若点漆,唇红齿白,顾盼之间俏丽无比。
“你倒是会掐着点来!我们才刚说着呢,若是再迟一点儿是要罚酒的,你瞧瞧,就差你一个了!”仪宁长公主笑道。
计夫人微微一怔,温文柔和的目光一扫,浅浅笑道:“果然是我迟了!该罚该罚!”说着上前向仪宁长公主行了礼,又携着计子茜微笑着上前向甄夫人走了两步,盈盈向甄夫人屈膝道:“贾氏见过西昌县主!”
计夫人的脸上温和的笑着,神情坦然自若,举止行动之间一派自然如行云流水,丝毫不见局促或者不甘。众人见了不由心头暗暗佩服,要知道,上次在清虚观时,她的地位还是在甄夫人之上的,又与甄夫人最为亲密照顾,这才一个多月,再次见面两人的身份高下便倒转了过来,换成是谁,心底总有那么一丝丝的芥蒂尴尬吧?但是计夫人完全没有。
不等她行下礼去,甄夫人早已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计姐姐快别如此!这不是叫我心里过意不去嘛!”
“这是国礼,县主应该受的!”计夫人笑着,随即又道:“不过,行了礼之后,县主不计较,妾身可要托大唤一声甄妹妹了!”
“自然不计较!正该如上次一样才好!”甄夫人顿时心头一松笑着说道。
“你们俩啊,就这么投缘!有什么私房话等会席上说去吧,人都齐了,咱们且往园子里去吧!”仪宁长公主笑道。
众人笑着称是,甄夫人与计夫人相视一笑,于是一齐往后花园去。
甄钰悄悄抬眼瞟了瞟计夫人,但见她眉目如画,温婉如水,笑语嫣然,怎么看怎么端庄贤淑、怎么得体大方,她的心里更加五味成杂起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一次见她就本能的不太喜欢她,原来人的本能可以这样准!
长公主是当今皇帝唯一一个留在上京的姐姐,姐弟二人素来关系极好,大驸马梁时延是皇帝的伴读,为皇帝出过不少心力劳力,封平国公。夫妻二人在皇帝面前都十分得宠,是很说得上话的人物,二人的府邸自然非旁人能比。府中建筑处处所见,无不气象巍峨,金碧辉煌,珠帘绣幕,桂栋玉栏,丫环仆役皆是举止得体,仪态大方,眉眼间无不透着一份自信自得,仿佛能在此间为奴亦是旁人祈求不来的福气似的。
府中后花园叫做金雀园,占地近千亩,其中亭台楼阁、奇花异卉更是数不胜数。园中有一不规则形状的湖,叫做金雀湖,占了整个园子面积的三分之一。有活水自园子西北角一路蜿蜒注入,湖中心有两小一大三座岛屿串联如珠,远远可见洁白的汉白玉石桥连接三岛,优美的弧形桥身如长虹卧波,倒影水面,上下相连,水色天光,相映成趣。岛上遍植垂柳夭桃,朱檐彩栋的楼阁半隐半露,意趣映然。偶尔可见洁白的仙鹤逍逍遥遥自湖畔飞向小岛或者从岛上飞向湖畔,清亮悠远的鹤鸣情不自禁吸引人的目光。
众人随着长公主一路迤逦进了园子,一步一景,一步一叹,触目所及,高低远近、层层叠叠无不透着独运之匠心,透着巧妙之布置,各处山石花木台阁禽鸟令人应接不暇。甄钰不禁暗叹:不到此处,不知人间富贵何为!
片刻长公主引着众人自一片玲珑假山中穿过,中间拐弯凹处腹中中空,是一片至少可容三四百人的大厅,光线从假山上各个角度巧妙的照射进来,在地上投射出一点一点椭圆的光圈,十分可爱,洞中光线也因此而明亮了许多。甄钰抬头去看,却不可见半点蓝天白云外边的景致,也不知光线从哪里射进来的,心下暗暗称奇。洞中空间相对密闭,声音从四壁反射回环,使得各种声音皆带上了浓浓的回音,异样的清脆响亮,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
“夏日此中尤为凉爽,布置一番在此消暑,命歌女们在此细细演奏,倒是颇有意趣呢!”长公主向众人笑道。
众人都笑叹道:“除了长公主,谁想得到如此精巧的想头?况且旁人纵有这想头也没这份能耐布置得起!”
长公主大笑,随后道:“不值什么,到时必定下帖邀请众位前来一乐,若是一个不来本宫是不依的!”
众人都笑着称是,又说公主相邀求之不得,岂会不来!
一时说笑着穿越了假山石洞,眼前霍然一亮,三四米外是一带比人还要高一个头的花篱,上边爬满了丝萝、蔷薇、金银花、款冬、凌霄等各种攀爬藤本花草,厚厚实实如一道绿色的墙幕,上边各种粉红的、鹅黄的、橘红的、淡紫的、雪白的各种花卉或打着花苞或盛开或半开一片绚烂,如一条灿烂的织锦向两边蜿蜒而去消失在拐弯处。风吹过,花枝摇曳,馥郁的蔷薇花香窜入鼻端,熏人欲醉,隐隐还夹带着别的花香,料想是花篱那边的花木。
早有宫装俏婢款款上前,自花篱上某处轻轻一推,露出一个圆形的月洞门,原来那花篱上有一道隐形门,难得的是那门与花篱贴缝而成,乍一看竟瞧不出半点痕迹。
众人不由一阵惊讶赞叹,随着长公主一起越过那月洞门。
穿过月洞门,眼前霍然开朗,但见一片开阔的园子中满满栽植的尽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一株挨着一株密密麻麻铺呈如毯,花朵硕大,枝枝怒放,挤挤挨挨,千层花瓣饱满红润,摇曳生姿,望去一片娇艳似火,如火如荼,一花统领的景致带给人的震撼与美丽远远超越群芳争艳。
在阳光的照耀下,那一阵阵的甜香味更带上了暖暖的气息,将众人包围,熏人欲醉。边缘处,是银灰圆润高耸的石柱成林包围着,像是为这火红的地毯围上了银灰的花边,两种色泽对接得干净利落,呈一种果断的美。花园正中央是一座高达两米多的汉白玉高台,高台半圆半方,台上建亭,圆顶方亭,所有的材质皆为汉白玉,远望去整个建筑上下浑然一体,洁白如玉,便是当中的桌椅榻几等家具都是汉白玉所制,走近去才可发现,所有家具上都铺呈着雪锦雪缎绣花的垫子。
“这园子如何?为了这满园玫瑰,本宫可没少费心思呢!”长公主一边笑问一边领着众人往那汉白玉高台款款行去。
台上侍婢及待命的歌姬们早已从台上下来,跪在阶下迎候公主。
“长公主真是别出心裁,令人耳目一新!”计夫人由衷赞道。
“赏花还可以这么赏,这真正是头一回见识了!”安郡王王妃亦笑叹,目光流连处眼中微黯,她很清楚的记得,去年她还在这儿赏过菊花呢,那时除了十来种极其名贵的菊花还有金丝海棠、聚八仙、芙蓉、蜀葵、金盏等各种花卉及难得一见的许多嘉木,不想长公主竟毫不可惜一并铲除了,也不知从哪里弄来这么多色泽鲜艳、花朵硕大、花香馥郁的异种红玫瑰,还有这汉白玉台,望去洁白无瑕无一丝杂质,这手笔不可谓不大。同是皇室,这等恣意妄为的富贵却是安郡王府万万不及的了!
“从不知这一花独占比之百花争艳倒更有一番味道!”甄夫人亦笑道。
长公主瞧着甄夫人一眼点头笑道:“可不是,我原本也是不信,心想这百花争艳那是何等繁花热闹?岂是单调的色彩能比的?所以啊,就特意命人这么试了一试,谁想果然不错,便请各位前来同乐一番了!”
众人听了一笑,都道托公主的福了!
一时登阶拾步而上,迎面可见当中门楹上凿着“赏花台”三个龙飞凤舞的字,凿迹颇深,以金粉敷设,在阳光下金玉相映成趣。自台上举目望去,更有一番风味,且可见东北面远处粼粼波光的湖泊小岛,山石水色之间,直令人胸怀大畅。
长公主与众人倚栏指点赏看了一回,便招呼着落座,侍女们捧上玉盏银盘,殷勤侍奉,圆台上悠扬缓和的丝竹声袅袅而起,所见所闻,无不赏心悦目。
公主府女官躬身笑着呈上戏单,长公主见了便笑问众人道:“今儿可算是良辰美景,不如便唱一整出牡丹亭如何?这清泠小班最拿手便是这出戏,行头、扮相、嗓音都是一流的,保管诸位不会后悔来这一趟!”
众人听了自然无不同意,纷纷笑着称好,道是牡丹亭也常听,一整出却是难得听全!少不得又赞公主兰心蕙质,想得周全云云。
长公主一笑,目光在甄钰、计子茜等小姑娘身上一转,柔声笑道:“小姑娘们怕是不爱听戏,这园子里景致倒是不错的,倒不如让她们姐妹们园子里玩去吧,也省得在这儿立规矩!”
说着众人都笑了,去过清虚观的都想起那日的事来。
众人自然都称是,而且也明白长公主的意思,这牡丹亭在她们这些夫人们听来没什么,但未出阁的小姑娘们岂能听这等戏曲移了性情?
长公主便笑着吩咐道:“柳芽、柳叶你们姐妹负责招呼好众位姑娘们,带她们在园中好好游玩吧。姑娘们都是娇客,矜贵着呢,叫小丫头们照看仔细了!”
柳芽、柳叶上前笑着领命,众夫人们悄悄抬眼看去,但见这两丫头二十出头,面容沉静,气质稳重,是个可靠的,于是暗暗都放了心。要知道这园中水景甚多,又有那么大一个湖,若是一个不慎掉下去可不是玩的。回头谁还敢找长公主报仇算账不成?
柳芽、柳叶话音刚落,王府的女管家习氏急匆匆的过来,行礼之后来至长公主身畔轻笑道:“公主,福清公主随世子爷来了!这会子正往这边来呢!”
长公主怔了怔不由笑道:“定是中儿嘴快跟那丫头说了什么,她可不就赶着热闹来了!”
众人也都已听见,不由得四下张望。不一会,果然见西南角那边转了一行人过来,当头一男一女两个半大孩子,俱是锦袍绣带,衣饰鲜亮,可不正是平国公府小世子梁玉中和福清公主!
“福清公主来了也好,姑娘们便陪公主一块玩玩吧!”长公主笑着起身,向众人笑道:“咱们且下去迎一迎小公主吧。”众人称是纷纷起身,随着长公主一起下去。
福清公主年纪虽小,但地位尊崇,且又是皇上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连皇后太子都要让她三分,她既来了,众人自然该迎的。
甄钰微微蹙眉,下意识往甄夫人身后躲了躲。甄夫人想起上次在宫里觐见皇后偶遇福清公主时小公主说的话,不由得亦是心头一跳,握着女儿的手紧了紧。母女两个很有默契的相视一眼,均给对方一个放心的眼神,不由微微同笑。
(谢谢班太的粉红!
呵呵,都忘了今天是圣诞节了,看书的童鞋们圣诞快乐!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