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赵不凡虽然无法动弹,但多少有些感知,他知道史文恭挡住了耶律庆哥,也知道苏定背着自己跑,只是张不开嘴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清凉的液体滴落在他嘴里,那种冰凉顺着喉咙流到胃部,总算是令他舒服了些。
凉风再度吹拂在脸颊,他感觉到苏定又背起自己前行,但无边的困意也跟着袭来。
许久的沉寂。
当他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感觉身体已经不如早前那般滚烫,知觉也更敏锐,只是仍旧无法开口说话,嘴巴彷如有千斤般沉重。
走走停停!
时昏时醒!
有时候他感觉到苏定在与人打斗,有时候又感觉到冰凉的汁液流进嘴里,尽管弄不清情况,但他能感觉到身体在慢慢好转,体温在逐渐下降,也不知具体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人很多的地方,处处都是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甚至能隐约听到李邈关切的询问。
他意识到自己得救,心神彻底放松,随之就陷入昏迷。
待到再度从昏迷中醒来,伤势明显好转的他已能开口说话,而得到卫兵禀报的李邈也很快就赶来探望。
“不凡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多谢李大人挂心,应该已无大碍。”躺在床上的赵不凡勉强露出了笑容。
李邈瞬时长舒口气。
“这就好!这就好!”
“大人!目前战事如何?”赵不凡随口询问。
李邈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捡起滑落的被子给他盖上。
“你安心养伤便好,战事很顺利,你烧掉辽军的补给之后,他们很快就因缺粮而士气低落、军心浮动,我组织将士发起两次突袭,已将他们赶回益津关和瓦桥关,虽谈不上大胜,但还是占据优势,目前已在险要地带着手修筑北狼寨,打算作为抵御辽国的前沿壁垒。”
“李大人选的是北狼坡?”
“不错!”李邈笑着点头。
“李大人果真慧眼如炬……最好能兴建三寨,采取联防,彻底遏制辽军南下的道路。”
“正是修建的三座大寨。”
李邈注视着赵不凡的眼睛,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看到你没事,我悬着的心也暂且放下……你是大宋的栋梁,虽然你我意见不同,但不妨碍我对你的欣赏,希望你尽快康复,与我齐心镇守霸州。”
“嗯?”
赵不凡微有些疑惑。
“大人的意思是……”
李邈含笑接口:“根据细作传来的情报,辽军很缺粮,他们与金国在北方连年交战,府库早已消耗一空,你早前烧掉的粮草是霸州这支辽军最后的供应,他们原本试图借此进军,以战养战,谁曾想被你阴差阳错地捅破命门……如今他们已无力进取,正在请求后方筹备粮食应急。
此番顺利击破辽军,迫使其退回益津关和瓦桥关,你属首功,前些日子我已上奏陛下为你表功,陛下龙颜大悦,亲自拔升你为霸州兵马都监,且下令在霸州加设一支禁军,编制为一军,由你兼任军都指挥使,还可自行从各地厢军抽调兵马组建。”
“此话当真?”赵不凡激动地撑起身子,没想却扯动了伤口,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你莫要激动。”
李邈扶着他重新躺下,脸颊微露笑意。
“你受的伤着实不轻,我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让大宋痛失良才,虽然我们意见不合,但得知你劫粮的表现,我便坚信你是大宋的未来,身先士卒的勇气、痛惜部下的仁心、当断则断的魄力、慷慨赴死的果决、进退有序的理智,正是名将应有的才能,而你还这么年轻,今后有很多可能。
我的亲兵向来心高气傲,但跟着你劫粮归来的人却很尊敬你,张口闭口皆是敬仰,你还没回来的时候,他们就日日期盼,待到苏定背着你回来,他们无不热泪盈眶……多数将士的眼睛是雪亮的,傻子终究不多,你这将军怎么当的,他们看得出来,就跟你能看清你上面的人一样。”
赵不凡被夸得不好意思,禁不住尴尬地笑笑:“李大人!我没你说的那么好,若非万不得已,我不会那么选择,每一次选择都是被逼无奈,说句心里话,当时我的心里也很害怕!”
李邈大笑不止。
“重要的不就是在生死之间的选择……正因为害怕,选择才难能可贵。”
他再度打量一番赵不凡,越看越是喜欢。
“行了!我便不打扰你,好好养伤!”
“恭送大人!”
目视李邈走出营帐,赵不凡回头看向了侍立在旁的苏定,而且忍着疼痛抱拳说:“我是你和文恭从死人堆里背出来,这份情义……永远都在我心里!”
苏定笑着摇头:“庄主待我们不薄,这是我们应尽的本分。”
“今生你们不负我,我便绝不负你们。”赵不凡坚定道。
不善表达的苏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对了,文恭怎么样?我们此刻在哪里?我又昏迷了多久?”赵不凡追问。
苏定笑着回应。
“文恭比我们早几日返回,早前他拦住耶律庆哥,却没想有追兵接连赶来,为避免辽兵追我们,他便引着辽兵往另一边逃,虽然有些惊险,但还是安全回来,属下沿途为庄主找草药治伤,走得慢,再加途中遇到过辽国的追兵,因而在山里耽搁好些时日。
期间李大人趁势进军,行踪飘忽不定,我前后花去二十日才找到这里,此后庄主的伤势又几度出现反复,医官们耗费了好些天才把庄主救过来,时至如今,大概已是有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
赵不凡无神地盯着营帐顶部。
苏定看出他有心事,不由奇怪地问:“辽兵已退,庄主为何还在忧心?”
赵不凡苦涩地笑笑:“我愁的不是战事,而是钱,赚不到钱会有很多麻烦,不比打仗容易。”
“钱?”苏定面露疑惑。“若是为聚贤庄,大家省着些就是,暂时不发俸禄也行,弟兄们不会说什么,依庄主的能力,早晚有办法解决,庄主还是应该安心养伤。”
“唉!不是俸禄的事,是一百万贯,我需要凑齐一百万贯!”赵不凡无奈地叹口气。
苏定如遭雷击。
“一百万贯?”
“嗯!”
看着忧愁的赵不凡,苏定闷了半晌,终是无力地低声轻语。
“庄主!这个我是真的帮不上忙,没有投奔庄主之前,我每月能赚三五贯就已是心满意足,着实无能为力!”
“嗯?噢!你不用多想,钱的事,我会想办法,你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很快就会好,不要为难自己去想不懂的事!”
“唉!”
苏定轻轻叹口气,再也没有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