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一男一女,年纪都在十几岁。
他们都穿着鲜艳的织锦胡服,身后跟着一群侍从。
看装扮、看气势,这对男女应该是京中的权贵子弟。
再看他们这模样,似乎是在郊外骑马、游猎,却因为时间比较晚,不想匆匆赶回京城,便想在城郊的驿站留宿。
然而,驿站却被卫家包了场。
院子里,外面的路旁,全都停满了马车。
来来往往的奴婢,或搬或抬,很是忙碌。
看这场景,都不用找驿丞就知道,驿站估计是没有空余的地方了。
投宿不成,还遇到了疑似比自己的气派还大的人,若这人再是自己的对头……啧啧,BUFF都要叠满了呢。
本就是恣意张扬的权贵,本就不会、也不愿忍耐、克制,从驿卒口中得知对面是卫家(仇家)的女眷,等等,卫大那个出身世家的未婚妻,是不是也要进京了?
卫家的女眷中,就有这位颜氏女?
女子也就罢了,那权贵少年,心底的嫉妒瞬间疯狂滋长。
一时控制不住,就开始进行语言攻击了。
“哼,还说什么千年世家?我呸!连士庶不婚的道理都不懂?”
“自甘堕落!自轻自贱!”
男子的嘲讽愈发激烈了。
他的这种疯狂输出,不只是在嘲笑某下嫁寒门的世家女,更是在羡慕嫉妒某个娶到世家女的田舍奴!
凭什么?
凭什么大家都是将门之子,他们陆家在前朝时就是柱国将军。
而那卫氏呢,区区一田舍奴尔。
陆家三四辈子在战场上驰骋的时候,卫家还在偏远小城的乡下种地呢。
结果,就因为卫氏早早的跟对了主子,而陆氏半路加入,圣人大赏功臣的时候,卫氏就压了陆氏一头。
卫胜(也就是雷国公啦)是大将军,陆清才是骠骑将军。
卫胜是开国县公,而陆清才只是开国县侯。
不管是官职,还是爵位,卫家都稳稳的压陆家一头。
如果只是这些也就罢了,偏偏卫、陆两家的下一代,年龄相似,竟也总被拿来对比。
卫家的世子是卫赟,今年二十岁,被圣人钦点入千牛卫,任千牛卫将军,从三品。
二十岁的将军啊,年少成才,也就比冠军侯差些。
但,在新朝,卫赟绝对是年轻一代最优秀的人,没有之一!
因为过去卫赟还只是个武将,可这竖子运气好啊,回个老家,居然就遇到了落魄的世家女,还跟对方定了亲。
“落魄”二字,是陆家等几个对卫家羡慕嫉妒恨的武将家族的嘲讽。
是想说卫家也就只配娶个落魄的世家女,“贵”得只剩下一个姓氏,连饭都吃不起!
然而,这些人心里又非常清楚,若他们家的子弟能够娶到这样的女子,他们还不定怎么的欣喜若狂、欢喜鼓舞呢。
落魄的世家?
那也是世家!
“贵”得只剩下一个姓氏?
姓氏才最值钱,好不好?!
就像是陆家,在前朝时,被赐姓“步六狐”,妥妥的胡人姓氏。
可陆家还是想办法恢复了汉姓,并表示,他们乃吴郡陆氏之后。
呃……没有任何证据。
陆家倒是曾经找到一支落魄的吴郡陆氏,想要跟对方“连宗”,咳咳,就是“买祖宗”啦。
陆家给钱,只求能够分享正牌吴郡陆氏的族谱。
可惜,被严词拒绝。
这,跟“卖婚”还不一样。
嫁出去的女儿,终究是泼出去的水,不会连累自家祖宗。
可若是“连宗”,把祖宗都卖了……名声都毁了呀。
而世家,靠的就是一个“名”。
人家陆氏再落魄,也不会本末倒置。
所以,陆家还只是武将陆家,跟世家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连宗失败,那就联姻吧。
可……卫赟的成功,真的不可复制!
这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等等多方面的因素。
至少,陆家的这位世子,也就是陆权,辛苦了三年,最终也只能跟同为前朝勋贵的小女郎定亲。
同样的三年时间,卫赟却已经靠着未婚妻颜氏,顺利结交孔太师,并经由孔太师,进入到了文臣集团。
……同龄人里,有家世有文采的,不如卫赟有武功。
而有战功有武艺的,不如卫赟跟文臣集团的关系好。
“贼娘的!这竖子就是运气好!”
“呸!什么运气?分明就是自甘堕落!也就只能娶个落魄的世家女,还靠着裙带关系才能巴结上孔太师等大儒!”
“……他、他下贱!”
陆权骂的越狠,心里越是羡慕嫉妒恨。
可他除了嘴上过过瘾,并不能把卫赟如何。
咳咳,动拳头吗?卫赟一个打他三个。
关键是,卫赟是从战场上磨砺出来的,一出手就是杀人技。
陆权跟他交过手,然后就在床上趴了三个月。
打、打不过,那就只能动动嘴皮子了。
这不,今天打猎回城,想住宿还被人抢了先,一问是谁,居然是卫家人……新仇旧恨啊!
陆权一个没忍住,就酸溜溜的嘲讽起来。
嗖!
陆权正输出着,忽然一记劲风袭来。
陆权到底是将门虎子,或许不如卫赟彪悍,却也不是真草包。
他听到破空声,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手摸到腰间的刀柄,防御的同时,随时准备出击。
噗!
一支羽箭精准的插入在陆权脚尖前三寸的地上。
力道不轻,箭插入地里,尾部的羽毛还在嗡嗡颤动着。
“谁?什么人?居然敢偷袭?”
看到近在咫尺的箭,陆权的心跳都有些紊乱。
肾上腺素一路飙升。
敌袭?
这是敌袭?
不对啊!
这里又不是山里,更不是战场,小小一个驿站,哪里来的敌袭。
“我!颜氏阿平!”
龙岁岁拿着从赵统领那儿借来的弓箭,慢慢的走了出来。
她精致的容貌,清冷肃然,周身都散发着一股逼人的寒气。
“颜氏阿平?什么颜氏——”
颜氏?
卫大的未婚妻?
不会这么巧吧?
啊呸!
怎么能是巧,驿卒刚才就说了,包下驿站的就是卫家的女眷。
而他刚才会大肆嘲讽,就是猜到女眷里,有颜氏女。
但——
颜氏女又如何?
自己做了丑事,难道还不许旁人说?
颜氏女倒好,居然还敢拿箭射人?
她、她狂妄!
真当这京城,是卫家能够一手遮天的地方?
啊呸!
不过是个田舍奴,三十年前,连给我阿父牵马都不够格!
还有这颜氏,容貌极美,气质也高贵,可……居然下嫁田舍奴,也、也是个下贱胚子!
“原来是卫大的未婚妻,堂堂兰陵颜氏的女儿啊!”
“啧!辱没祖宗的东西!你那位‘安贫乐道’的先祖,若是知道你为了钱,就下嫁田舍奴,定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羡慕嫉妒了三年,终于见到了“正主儿”,陆权一时血液上头,竟开始疯狂攻击。
不过,这也不算骂人祖宗。
而是帮着颜氏先祖训诫不成器的后人呢。
类似的口水官司,在京城,在权贵圈子里,简直不要太正常。
龙岁岁:……呸!还想“规训”我?本大小姐才不会惯着。
龙岁岁又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弓,拉弓。
嗖!
羽箭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精准的插入在距离陆权脚尖只有两寸的泥土里。
与前一支箭,紧紧挨着。
陆权:……贼娘的!这女人莫不是个疯子?
一言不合就射箭?
你是高贵、文雅的世家女,不是踏娘的粗鄙的、蛮横的将门女啊。
还有,这种口水官司,就是你骂我、我骂你,哪有直接动手的?
你又不是不识字、不会掉书袋的大老粗,怎么连骂人都不会?
似你这样的世家女,不是应该引经据典,不用一个脏字也能回击对手?
龙岁岁:……跟你打口水官司?你不配!
本大小姐也没有这个闲工夫!
关键是,龙岁岁有动手的正当理由。
嗖!
龙岁岁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又射出了一支箭。
第三支箭,距离陆权的脚尖只有一寸。
箭尾摇晃的翎羽,甚至能够蹭到陆权的衣服下摆。
陆权:……娘的!这女人疯了!
不就是嘲笑你两句嘛,你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动手?
真当我们陆家是好惹的?
我们陆家才是世代将门,不说阿祖、阿父他们了,就是陆权,也是能够骑马打仗的精英。
他的箭法,也并不比颜氏差!
就在陆权恼羞成怒,准备动手反击的时候,龙岁岁开口了——
“竖子,你若辱我、骂我、唾我、笑我,都无妨。”
“可你万不该羞辱我的阿母。”
“我阿母是这世上最好、最伟大的母亲,是我颜氏的功臣。你辱她,就是我颜氏满门的仇人!”
陆权愣住了。
羞辱你阿母?
什么时候?
我怎么不知道?
陆权赶忙回想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
如果是非要说是“羞辱”的话,陆权其实有羞辱人家祖宗的意思。
可,他是“好心”规劝啊。
他见不得颜家有如此不肖的后人,居然为了钱,下嫁寒门土鳖。
等等!
关于卫颜联姻,卫家曾经宣扬——
卫赟救了颜氏的母亲,颜母为了报恩,临终之前,亲自做主,将颜氏女许配给卫氏。
所以,“自甘堕落”的人,不是颜氏女本身,而是她那个不入流的母亲。
陆权刚才大骂什么自甘堕落、自轻自贱,骂的也是颜母!
辱人母亲?!
别说在古代了,就是搁在一千多年后的现代,做子女的奋起杀人,都能得到公众的同情与法律的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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